芙蓉閣之會,葉行遠終究是坐懷不亂,辜負美人揚長而去,守住了自己的九世童身。去時長吟道:“曾因酒醉鞭名馬,生怕情多累美人。”一時又傳為佳話。
牛不喝水不能強按頭,唐師偃也是無奈,只對這位小兄弟的性取向更為擔心。不過很快京中風向大變,他聽到了某些流言,以至于無暇顧及此事。
這一天葉行遠正在房中用功,唐師偃憂心忡忡的闖了進來,急道:“賢弟,你可知最近京中傳言甚眾。說大學士們聯起手來,要廢了你入翰林的機會,這可如何是好?”
這消息并不奇怪,之前隆平帝就在葉行遠面前點了一點,因此葉行遠也有心理準備,淡然道:“唐兄從何處聽來這等消息?縱然諸位閣老對我不喜,有心排擠,又怎會鬧得京中沸沸揚揚?”
五位內閣輔臣聯手要做一件事,那是何等的力量?縱然這是要打破狀元授官的傳統,但若內閣上下一氣,便是皇帝也奈何不得。他們也根本不需要借助輿論,這時候京中突然有此流言,要么是有其他人故意推波助瀾,要么是有人有意要提醒葉行遠。
葉行遠思慮之下,覺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這也意味著朝中終究是有與五位大學士不同的聲音。這讓葉行遠更為欣慰,對自己選擇的道路更加有了堅定的信心。
他一派從容,唐師偃卻皇帝不急太監急,跳腳道:“空穴來風,未必無因。本朝規矩,非翰林不得入內閣,你若被奪了這機緣,日后仕途可要坎坷許多!”
唐師偃語氣焦急,真心誠意,葉行遠心中感激。笑道:“唐兄是真朋友,我早已知曉。不過此事在我預料之中,當初我獻祥瑞走皇帝門路,早就想到了今天。
一來此事未必就如諸位閣老想得那么順遂,二來就算他們真得逼我離京,那也未必就能阻我前程。非翰林不入內閣固然是傳統,狀元授翰林院修撰,這可也是傳統啊。”
如果以權力打破了第一個傳統,那也就意味著將來也可以打破第二個傳統,只不過大部分人一朝權在手的時候。都不會想到將來罷了。
唐師偃聽葉行遠這般回答,神色凝重道:“賢弟果然是神機妙算,這么說來,會試之前已經有了全盤準備?那我就不急了,你何嘗吃過虧?”
葉行遠笑而不語,會試之前他確實有了粗疏的計劃,但說有全盤打算,那也過于夸張。畢竟會試艱難,就算是葉行遠也不可能百分百鎖定狀元。如果會試成績一般,他早想好了要忍辱負氣離京來刷同情。
但一切順遂,拿下本朝破天荒第一個科舉大四喜之后,葉行遠當然要換一種應對的手段。走。還是要走,可你們也別想那么得意,他當然要從別的地方給找補回來。
京中的傳言極快,在唐師偃之后。又陸陸續續有幾位在會試中得了葉行遠好處的新進士前來拜訪有的表示憤慨,有的表示擔心和慰問。
葉行遠一一謝過,卻都勸他們不信謠不傳謠。大義凜然的表示相信朝廷相信閣老,行事必然有其道理。
到了夜間,來人都嗟嘆告辭而去,葉行遠對唐師偃搖頭嘆道:“世態炎涼,我算是見到了,今日來見我之人,還算忠直之士。其余新科進士,都是明哲保身之徒耳。”
今科新進士七十余人,得知這個消息之后來探望葉行遠的不過十余人,包括榜眼文虛懷、探花楊博等人都未曾前來,看來已經有了撇清關系的意思。
其實狀元若不入翰林,此事不光影響到葉行遠,同樣也會影響到這一科的進士們。但他們迫于威權,連來問一聲都不敢,這就未免有些讓人扼腕了。
唐師偃意識到事態嚴重,雖然對葉行遠有信心,但還是擔憂問道:“如今已圖窮匕見,新進士授官就在三日之后,不知賢弟打算如何應對?”
按照本朝的規矩,新進士登科之后,有假二旬,可行慶賀休憩探親等雜事。待期滿之后,三鼎甲和同進士便由吏部授官,二甲進士可參與翰林館選,入選者為庶吉士,落選者亦再經吏部分配。
不知道幾位大學士要用怎樣的手段逼迫葉行遠,可不要吃了暗虧。
葉行遠漫不經心道:“大學士抱團,掌乾坤之機,便天命亦可違之。手段層出不窮,我不知他們打算怎么做,又怎能早知應對之法,無非是以不變應萬變。”
唐師偃不明其理,還要再問,葉行遠便只吟道:“咬定青山不放松,任爾東西南北風。”
之后他干脆就閉門謝客,一個剛剛高中的狀元,竟突然變得門庭冷落,讓人唏噓。一直忙著鴉神廟建設的朱凝兒得知消息,也趕緊回來與他商量。
“昏官無道,主公懷才而不遇,不如便反了吧!”朱凝兒永遠都這么直接。
葉行遠現在已經習慣了,知道與她講不清,便輕描淡寫道:“時機未至,且看后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于是朱凝兒又悟了,猛點頭道:“主公此言甚是,他們越是惶恐害怕,越是暴露了他們虛弱腐朽的本質。排擠主公出京,卻正好讓主公積蓄力量,以待將來,是侄女糊涂了。”
她心道葉行遠原本就志不在朝中,入翰林消磨歲月慢慢往上爬本來就不合他的人生道路。說不定還得感激這些大學士們的排擠。
隨后朱凝兒又熱火朝天的投入到鴉神教的基礎建設之中,現在主公起點越來越高。她再不努力,可未必能夠跟得上了。
入夜時分,李夫人也來暗訪,欽佩道:“公子高瞻遠矚,為了圣人靈骨與我姚家之事,棄絕翰林之途,實乃大智之舉也。此等決斷,非常人所能下,請受賤妾一拜。”
葉行遠中了狀元之后,李夫人擔心原本兩人的約定有變化,原本在吏部下得功夫只怕白費,但這幾日又一直尋不得空私下與葉行遠商量。等到京中出了這樣的流言,李夫人才恍然大悟。
葉行遠手里已經有了五德之寶的兩件,還需要探索三位圣人弟子的陵墓,通過考驗,收集齊五德之寶,才能夠進入圣人陵取回靈骨。
這事有大艱難處,在面臨俗世前程與未來飛升之路的時候,一般人沒那么快能夠做出選擇。葉行遠毫不猶豫的選取了后者,正說明他睿智決斷之處。
葉行遠受之有愧,他這決定可不是在結識李夫人之后的臨時起意,而是在入京之前就有打算。只不過隨著事件一步步的推動,變得更加細化而有趣。尤其是他中了狀元之后,這一番離京反而會變得更壯烈。
朝中現在一潭死水,他要是真入了翰林,就算有后臺的情況下,只怕得耐心坐上十年冷板凳。慢慢熬資歷,本朝宰輔無不有此經歷。
葉行遠進京之前,受天機感應,就覺得時不我待,因此才兵行險招,走升官最快的幸進之路。后來順利的巴結上了皇帝,那在科舉之后有此一劫,也是他意料中事。
至于五德之寶、圣人靈骨、姚家的暗中勢力之類,無非是給了他更多的砝碼而已。
不過既然李夫人覺得葉行遠是為了姚家,也不必否認,他便笑道:“夫人何必客氣?此事不過是各取所需,正如你當初所說,圣人靈骨的誘惑,又豈是任何一個有野心的讀書人能夠抗拒?
此番你來得正好,我正等著你,想要問問吏部這邊,你可打好了關系?這事可萬萬不能出紕漏,否則又要耽擱時日。”
李夫人點頭道:“原本此事已經說定,劍門瓊關縣縣令出缺,你若中個二甲進士,便可補得此職。但你一舉奪魁,這事卻未免會生些變化。”
瓊關縣地處邊陲,民風剽悍,終年風沙,盜匪四起。又因當地人以畜牧為主業,產糧不多,地方雖廣卻屬下縣,縣令正官是正七品職,新科進士丟過去已屬貶謫。要是讓本來就從六品的狀元去任職,只怕更有些說不過去。
故而李夫人才有些猶豫,葉行遠一聽卻大喜道:“正是此處才好,瓊關乃是劍門省最北之地吧?這才是我想要的地方,如此一來,狀元出行,豈不是更加悲壯?”
李夫人發怔,更不明白葉行遠所思,只能聽他的吩咐,繼續去與吏部之人敲定,留下這個缺。
葉行遠抖擻精神,將門戶緊閉,略一思索,文不加點的寫了一篇上書。他如今雖然未曾授官,但進士乃文人之膽,開國太祖皇帝便定“讀書人都可上書言事”之規,進士本來就是候補官員,更不受不可妄言朝政的限制。
他才思敏捷,不過片刻工夫便已寫完,略作潤色,又用心謄抄了幾份。覺得差不多了,便叫來朱凝兒,附耳交待了幾句。朱凝兒興高采烈,取了幾份抄本,贊嘆領命而去。
剩下的兩份,葉行遠估算著時機,準備同時上書內閣與皇帝。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