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圣人定禮,祭天便是皇家最重要的禮儀活動之一。京城之中建有天壇,便是祭天之所。除了常規的祭祀之外,人間若出什么大事,也須舉行儀式昭告天地。
比如新皇帝登基,冊立皇后、太子,或者是大的戰事、大災劫,便以古禮祭天,以通靈天闕。但這古禮紛繁復雜,選擇吉日、籌備儀式都得提前許久,說半年還是快的。
葉行遠是覺得這種繁瑣的禮儀并無什么實際意義,類似皇位繼承之類事務倒也罷了,但災劫戰事等上半年再報告,黃花菜都涼了。
不過規矩就是規矩,若不依古禮,祭天不得通靈,天庭自然收不到人間的訊息,就連皇帝的正統性都會受到質疑。
這一次的災劫雖然影響三界,確乎有資格昭告天地,但時間未定,并不知道何時發生,不能算是緊急,無論如何也得遵循古禮進行祭祀方才合乎規矩。
所以葉行遠聽說隆平帝在會試之前就要進行祭天,心中只覺不妥。隆平帝面色一沉,黯然道:“這次祭天早有準備,是朝中另有大事,讖言之劫只是附加,并不礙事。”
這幾年朝廷多事,西南流民,東北妖亂,是為這些事而祭天?似乎有些不夠格?葉行遠心中一動,陡然想起一事,登時出了一身冷汗,看皇帝神情有異,不敢再問。
去年如果說有什么一定需要祭天的大事,那便是隆平帝有意廢太子。皇帝對太子不滿,這件事京中已經人盡皆知,各路傳言都是有鼻子有眼,幾位成年的皇子也都蠢蠢欲動。
葉行遠自己就與“黃奇”七皇子打過交道,又曾揣摩隆平帝言語中的意思,廢太子之議應該不算是完全的謠言。
不過太子乃是繼承天命之人,若要廢其位。必然要如冊立之時一般祭天,昭告其罪。這半年太子無甚消息,據說是被軟禁東宮,如今有一場準備好的祭天,只怕他的位置真是兇多吉少。
葉行遠聰明,猜到了這一點之后當然不會去觸這個霉頭。太子再不好,他也是皇帝的親生兒子,是國本所在。皇帝要罰他廢他,那自然一言而決,其他人妄議立儲。那可是自尋死路。
“況且此次讖言之劫只怕還有些蹊蹺,借此祭天之際,趕緊稟告天庭,早作準備為妙。”隆平帝也不想多提那個不肖兒子,皺著眉頭轉了話題。
廢太子祭天本來不該提及旁事,但事關三界之亂,皇帝心中也覺得有些不妥。尤其是他在數日之后得知了四兇的死訊,更覺疑惑難解。
葉行遠怔道:“老爺回去之后,又有什么變故么?”
安公公上來為葉行遠解釋。“元宵之后,老爺命東廠秘密查探四兇下落,不想幾日后便發現他們四個分別死于京兆城外。他們雖受天機反噬,但因為修為深厚。神通護體,應該還有幾年的壽命,死得實在奇怪。
這還不是最古怪的,讓吾等不解的還有當日不見蹤影的陳簡居然未死。這幾日他又出現在京中。不過對當日之事已經無從記憶,東廠用搜魂神通試過,未見異狀。”
當日在葉行遠點讖之后。觀看虛像的總共十一人,除了葉行遠、朱凝兒、隆平帝、保柱和安公公五人組之外,司馬諍與四兇盡皆在一日之內喪命。偏偏以為死在虛像之中的陳簡全身而退。
東廠的搜魂神通兇殘厲害,可以回溯犯人腦中的記憶,這樣得出的結論應該不假。但陳簡當時到底去了哪里,又有什么遭遇,這卻無從查考,令人疑竇叢生。
葉行遠驚道:“東廠拿了陳簡么?他如今人在何處?”
安公公搖頭道:“老爺敬重讀書人,怎么會無憑無據去拿一個舉人?這事要是吵出來朝中只怕要鬧翻天,只是東廠的番子暗中施為,無人知曉。那小子雖然受點小傷,但自己大約還稀里糊涂,不知是何原因。”
東廠勢大,但也一直在風口浪尖之上,其實對他們來說暗中對付個把舉人應該毫無問題,但此人是皇帝所關注的人物,他們反而不敢用些非常規的手段。
數日之前,東廠番子趁著陳簡一次酒后從文會中散場,將他迷暈,暗中用了搜魂神通探其記憶,但最后卻只是朦朧一片。那晚上陳簡好像確實喝多了,上了畫舫之后的記憶模模糊糊,只記得上船猜謎,再之后便一片懵懂。
醒來則在河邊,幸得好心人送回會館,還因受了風寒在會館之中休息了好幾天,這才重新出門交際。
難道是從虛像中出來的時候,眾人都好好的回到船艙,他因為離得太遠所以被扔到了河邊?這個解釋未免有些匪夷所思,葉行遠也覺得其中必有古怪。
再加上四兇之死,總覺得此事背后有一只隱形的大手在撥弄因果。原本讖言預示的大劫就夠讓人頭疼了,如果還有人渾水摸魚,那自然更加撲朔迷離。也難怪隆平帝收拾心情,愿意在廢太子的祭天大典之上優先通報此事。
隆平帝嘆道:“茲事體大,我覺得這其中必有陰謀,只是我如今年紀大了,也顧不得這些事。所以想讓你得中進士之后,另授錦衣衛秘職,專門查訪此事,你可愿意?”
皇帝這是懶政,他知道這大劫危險,但安逸日子過慣了,實在提不起精神來操心。正好葉行遠頗合他的眼緣,于是有心栽培,干脆也想把責任壓到這少年肩上。
葉行遠心中怦怦直跳,就知道抱上皇帝這根大粗腿的好處絕對不小,但沒想到轉身就混了個錦衣衛秘職,這可是爵位之外,又一場大造化!
軒轅世界的錦衣衛比本世界的權柄更大,勢力也更加盤根錯節,處處都埋有暗樁。這幾年雖然東廠崛起,卻也沒又遮蓋了錦衣衛的風頭。
當初在歸陽縣,葉行遠連同狐貍精莫娘子扮作按察使司僉事,想要詐周知縣,便被誤認為是錦衣衛出手,最后大動干戈。
周知縣一個妖怪都知道錦衣衛的厲害,為此嚇得露了本相,沒想到現在他還真有機會撈個錦衣衛干干,這也是無巧不成書。
葉行遠心里一千個一萬個愿意,但嘴里還得謙虛,“只恐學生能力有限,不能為老爺分憂。”
隆平帝掃了他一眼,淡然道:“你愿進獻祥瑞進京,不惜受士林攻訐,想必也不是那種迂腐之人。總不至于擔心披上錦衣衛這張皮,影響了你圣人大道吧?”
這種誅心之念葉行遠可絕不能承認,趕緊搖頭道:“圣人之道,潤物無聲,各司其職,各守其分。永寧朝錦衣衛指揮使李大人揚威外域,宣講圣人之學,令南海諸藩歸化,便是于一生精研學問的大儒并立圣人之前,也絕無愧色。
世人愚昧,誤傳謠言,方才畏錦衣衛如虎。學生怎會有此想法,只是受寵若驚罷了。”
隆平帝笑道:“早知道你必然喜歡,我只是逗你罷了。你放心,只要你這次會試大放異彩,便是朝中清流選官給你添堵,我也必將補償你一個出身,日后自有你的好處。”
錦衣衛直接向皇帝負責,又屬武職,文官系統插手不進。在元宵那日之后,隆平帝就已經想好了對葉行遠的安置。
葉行遠卻聽出了皇帝言語中的另一番意思,隆平帝行事是有些荒唐,卻并非昏聵之君。他既然用了“添堵”二字,一定是有了什么消息,清流們對葉行遠的反彈終究是要開始了。
只怕就算葉行遠在會試之中名列前茅,也很難被選入翰林,這是當初葉行遠自己的選擇,因此心中也無怨懟。
就只這些所謂清流也實在太小肚雞腸了些,葉行遠尚未與他們有什么交集,就已經開始事先針對,肚量稍嫌不廣。
葉行遠想了一想,干脆也就這時候表忠心,“學生讀圣賢書,只知盡忠報國,不知所謂清流濁流之分。所謂君子群而不黨,小人黨而不群,若入朝為官,學生只愿為一孤臣,上報朝廷,下撫百姓,其余倒不用多想。”
得爵、授錦衣衛職,這也就意味著葉行遠貼上了皇帝的標簽。一人而兼得文職、武職和爵位,尤其是在下級的官吏當中,也可以說是前無古人了。
他要走的升官路徑,自然會與別人完全不同。再考慮到收取五德之寶的戰略,未來迫在眉睫的大劫,還有矢志復仇的李夫人與一心造反的鴉神教圣女朱凝兒,未來的官場之路必將與最初設想的大不一樣。
隆平帝贊道:“少年人有此志氣,正是應該!你明白就好,所以我才特意與你說,必要爭一口氣,奪了狀元之位。我倒要看看,本朝獨一無二的大四喜狀元,清流們會扯出什么借口,不讓你留在翰林院,這才是個笑話!”
他們是一定不會讓葉行遠入翰林,這一點隆平帝心里有數。但狀元乃是天賜,要是葉行遠有壓倒性的優勢,主考官就算是吃了蒼蠅一般也得點下去。到時候狀元不入翰林,那就是清流的笑話了。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