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元宵,匯聚在京中的舉子就越來越多,大家都是奔著春闈而來。當然又是一波又一波的文會掀起了,唐師偃都收了許多帖子,每日出門,喝得大醉而歸。
但葉行遠卻放棄了裝逼的機會,這次打定了主意低調到底,任何規格的文會都不打算參與。
葉行遠現在手頭正事太多,務虛的活動只能暫時先停一停。而且上了一個層次之后,就會覺得再與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讀書人置氣,顯得有些不夠檔次。
在省城的時候葉行遠就是與撫臺、藩臺、臬臺這樣的人物來往。如今進了京城,他與皇帝都已經見了好幾次面,說了好些子話。既曾同院共嫖,也曾共經患難,要是不怕僭越,幾乎可以稱一聲老朋友。
這叫葉行遠哪里還有興趣去小兒科的去打那些書生的臉?
隨著時間的發酵,葉行遠的詩名漸漸也傳播出來,又因為他以舉人身份得以封爵。一眾舉子其實對他都甚為好奇,他越是低調,越發顯得神秘,反而他更加名聲大噪。
幾乎每一場文會之中,都有人要提及葉行遠,“今日定湖省的葉公子可曾來了?又不曾來?可惜,這少年才子,緣慳一面啊!”
也有人不服氣,嘲笑道:“葉行遠不過幸進之輩,他有自知之明,是以不敢與我們正統士人來往,是怕被我們嘲笑吧?”
這種言論立刻就被人反駁,“幸進之輩能夠寫得出‘西出陽關無故人’之句,你可有與之相當的作品,倒是拿出來瞧瞧?”
每次拿出來打臉的句子不一,憑著各人不同的喜好,而會選用不同的句子。不過“春風不度玉門關”、“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不破樓蘭終不還”、“古來征戰幾人回”、“猶是深閨夢里人”等句上鏡率都很高。
這種詩才上的碾壓往往讓人無言以對,要點面子的人就絕不敢再挑釁。但也有人強撐道:“吾輩讀書人。講的是圣賢學問,這詩詞小道縱然葉行遠有些浮才,又有何用?他的文章呢?”
當今天子重文章,妙文出世,必然哄傳天下,比之詩詞的口口傳播要快得多。葉行遠縣試、府試和省試連魁,得了個小三元,偏偏沒有文章、策論傳出來,這一直是讓人詬病之處。
但也有知情人駁斥,“葉行遠小三元的文章。盡皆封印進京。這一場考試或許是考官老眼昏花看不清。但連著三場考試都得此待遇,只能說是奇才,難道你敢說定湖省官場上上下下,都被他一人蒙蔽不成?”
在省試之中封印進京的先例多些,便是去年秋闈,也有幾篇文章入京,但數月之后便解禁放出,唯有葉行遠的文章從前年的縣試、府試,到去年的府試。都一直未曾解禁,有心人們也都紛紛在猜測其中厲害。
能考中舉人的都有些見識,當然知道這種情況不尋常,硬要攀誣葉行遠的文章水平不夠。不但是把定湖省官場都罵進去了,同樣也是在侮辱看過葉行遠封卷的當朝幾個內閣大學士的水平。
那當然沒人敢說個不字,于是葉行遠即使不親自出手,也有人無數粉絲擁躉幫忙打臉。唐師偃參加文會有時候耳聞目睹。得意之極,回來便向葉行遠學舌。
“現在京中都在說你是此次狀元之選,朝廷必然要成全本朝以來第一個大四喜。”唐師偃與有榮焉。沾沾自喜。
葉行遠覺得這不算什么好事,苦笑道:“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我要這么大名聲干什么?會試最后博弈智斗,只怕會被人群起而攻之。”
最后的策論是眾人一起進入推演空間,必然會互相競爭。葉行遠要是被吹成了狀元的唯一人選,那當然會被所有人當成第一目標來針對,最后甚至可能連個好名次都撈不到,這種先例屢見不鮮。
所以少年成名,心高氣傲者,第一次參加會試往往會遭遇挫折,這也是驗證圣人所說“玉不琢,不成器”的至理名言。
如果說之前葉行遠還有些虛榮,想要一個大四喜的頭銜。但自從獻祥瑞進京之后,他就有了通盤的打算。
葉行遠的計劃,是覺得亂世將至,他得盡快考中進士進入官場,為將來做準備,至于名次倒是不介意,只要不落入同進士出身便已足夠。
而有了李夫人的承諾和探尋圣人弟子陵墓的計劃之后,葉行遠的目標更加細化和明確。現在對他來說,狀元還真不是那么重要,恨不得悶聲大發財。
誰知道他深居簡出,名望也能靠一群腦殘粉越刷越高,真是出乎意料之外。所謂“一粉頂十黑”,誠哉斯言。
唐師偃卻不在意,大大咧咧道:“別人或許害怕太高調,不過賢弟你如天上謫仙人,哪里會在意這些?何況皇上對你也甚為賞識,這狀元該是你的便是你的。”
葉行遠搖頭道:“會試皇上的影響力極小,進士雖名為天子門生,但其實都是內閣幾位大學士的弟子。這幾位老先生宰相肚里能撐船,不會在意我走幸進之途,但說有什么好感,那也欠奉。若無壓倒性的優勢,想要狀元是沒什么指望。”
葉行遠不敢小覷天下英才,會試之中哪個考生不是千挑萬選考上來的?如果只比文章,葉行遠自信自己有的是千古名篇可以占據先機略勝一籌。
但經歷省試之后,葉行遠也明白從現在的考試體系來看,文章只占據一小部分成績,更重要的還是策論。
而策論在推演幻境之中進行,主要還是靠本身的能力和對天機的理解,文章辭藻,反在其次。
在這一點上,葉行遠雖然覺得自己確實也有優勢,但并不是那種碾壓式的。至少沒有一挑多的絕對把握,在博弈智斗中他并不覺得自己能穩操勝券。
葉行遠有自知之明,但對他充滿期待的人可不止唐師偃一個。在二月初二龍抬頭那天,突然安公公微服上門,說黃老爺約他喝茶,讓他立刻便去。
安公公口中的黃老爺當然是隆平帝,葉行遠不敢怠慢,換衣出門。隨著安公公繞過一條街,到了鬧市的一座茶樓,上了二樓雅座。
樓下有人唱戲,甚為熱鬧,隆平帝獨占一處包廂,正自得其樂的一邊享用涼茶一邊聽戲,倒像是個平凡的富家翁。
看到葉行遠來了,皇帝微微頷首,示意他就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葉行遠也沒什么忌諱,就自在的在皇帝下首坐著。他畢竟不是土生土長的軒轅世界人,沒有那么重的皇權意識,這卻讓隆平帝更高看他一眼。
“聽聞這幾日你在驛館之中用功,連讀書人之間常見的往來都不參與,吾心甚慰。”隆平帝聽完了戲,這才樂呵呵向葉行遠開口,口氣更像是慈祥的長輩。
葉行遠是怕麻煩,隆平帝卻認為他是不務虛名,又不與同年預先攀交情,更有做孤臣的感覺。
葉行遠恭敬答道:“學生讀書未求甚解,基礎還是差了些,此次前來會試,不欲空手而歸,免得辜負了老爺的期望。”
隆平帝笑道:“你這小子就是謙虛,以你的靈力與文章,便是天機不合,要榜上有名都不難。何況你連鄭巨的讖言都能解,對天機的理解一定不會弱,我可是等著你拿個狀元回來。”
安公公湊趣道:“如今街頭巷尾,都在議論葉公子你,不少舉子都對你佩服得五體投地,說今科狀元非你莫屬呢。”
葉行遠苦笑,怎么連皇帝都說這種話,便搖頭道:“各省舉子皆有大才,我雖自忖不弱他人,但狀元只有一個,殊無把握。”
隆平帝一挑眉毛,漫不經心道:“如果是我想要你得這個狀元呢?”
葉行遠一怔,知道皇帝此言必然不會是無的放矢,他想了一想,字斟句酌道:“若是老爺如此期許,學生自當盡力而為,但這狀元確實不是那么好拿的。”
隆平帝莫名其妙來約見葉行遠,說這一番話,定有深意。但是葉行遠同樣也清楚,國家選才大典雖然名義上是皇帝主持,但決定名次的卻只能是內閣幾位大學士。就算是皇帝承諾了要給葉行遠狀元,那也只是空頭支票。
葉行遠想不透其中關節,只能小心翼翼回答。隆平帝大笑,搖頭道:“再過幾日,我就要舉行祭天大典,向天庭昭告未來大劫之事。此事你立有大功,天機若有感應,必當賜福于你。如此一來,你覺得這狀元還難么?”
要是皇帝祭天,為葉行遠表功,天機因此而垂顧葉行遠,那他在會試自當無往而不利。葉行遠又驚又喜,但又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蹙眉問道:“黃老爺這么快就舉行祭天大典,不須籌備么?”
祭天大典乃是大事,急事也得籌備半年以上,隆平帝得知大劫消息是元宵,如今才方當二月,想在三月之前舉行祭天大典,會不會太急促了些?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