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行遠、朱凝兒和李夫人三人小心翼翼踏步走入陵墓。剛剛進入其中,那一道裂痕就自然閉合,但陵墓之中自有天地,還有不知何處而來的光源,眼前地方開闊,并不是想象中的逼仄。
“賢人陵墓,自成天地,別有格局。高華君乃是圣人弟子,這陵墓亦有特異處。”李夫人出言提醒,取下了背上的長弓。
朱凝兒不甘示弱,也不知從哪里摸出了一把手弩,托在掌中,警惕的四面張望。
葉行遠突然發現他們三個還都是遠程的弓弩手,李夫人擅長“足弓”,朱凝兒手弩殺人準頭也一點兒不差,而他則剛剛學會了恩騎尉的神通“霹靂弦驚”。
這種小隊的配置來刷副本似乎有點不太科學。高華君的陵墓之中如此景象,分明已經自行演化出了小天地,不知道其中還藏著什么兇險。
要取得高華君的認可,得到代表“孝”的信物,葉行遠早料到必經考驗,但考驗的類型卻心中沒底,也不知道需不需要經過戰斗。
嗖!正在葉行遠思忖之際,李夫人已經如迅雷不及掩耳般出手,還未看見她如何張弓搭箭,就聽控弦聲響,前面白霧之中傳來一聲悶哼,一條黑影栽倒在地。
“你怎么不問一聲便出手?”葉行遠苦笑,原以為李夫人是個謀定而后動之人,現在看來卻也是一個行動派,古墓之中情況未明,她是一見風吹草動便搶先出手,焉知這不是高華君考驗的一部分?
李夫人并未回答,仍舊保持著十分的警惕,持弓緩緩而行。朱凝兒悄聲提醒道:“主公,這古墓被封三千余年。其間瘴氣密布,縱是賢人埋骨之所,外圍亦難免有惡靈作祟。”
葉行遠走上前,看那被李夫人射倒的黑影,果然是一具骷髏,打了個寒戰。皺眉道:“這種東西多么?惡靈死而不僵,又受賢人靈氣所養,殺之不滅,可麻煩得很。”
果然那骷髏不多久又開始踽踽而動,朱凝兒手弩連發,將它的顱骨釘在地面,但其手腳仍在晃動不止。
這骷髏看起來猙獰恐怖,每一根骨骼卻都白凈晶瑩,與一般亂墳崗中戾氣所鐘的惡靈大不相同。正是因為他們受賢者之氣的滋養。故此有生生不息之能。雖然一樣無知無識,只憑著本能行動,但卻比那些膽氣豪壯之輩一棍子就能打散的骷髏死靈要強大得多了。
李夫人面色微變,“我的箭矢上加了超度符紙,對這惡靈也無甚效果。如今只有快速通過這一片瘴氣籠罩的區域,盡快抵達陵墓的中心了。”
葉行遠指著地下掙扎不停的骷髏道:“未知生,焉知死?未能事人,何能事鬼?還不返本歸元。塵歸塵,土歸土。更待何時?”
那骷髏身子一晃,漸漸平靜下來,葉行遠見清心圣音神通對此有效,稍稍放松了些,笑道:“我可暫時壓制住它一陣,不過惡靈無性。稍后便會恢復,我們快走。”
清心圣音神通有去戾氣、平紛爭之效,用于安撫惡靈雖非對癥,但也勉強可敷使用。窮鄉僻壤之中的秀才,有時候也客串超度亡魂的法師工作。
葉行遠靈力充沛。清心圣音出口,雖不能將這些惡靈驅散,但可讓它們趨于平靜,至少不會無緣無故發起攻擊。
李夫人之前準備的超度符紙無效,倒是葉行遠的神通起了作用,令她也頗為驚異,對葉行遠更是另眼相看,嘆道:“公子果然非等閑人物,這清心圣音神通使來舉重若輕,已有圣人‘綸音佛語’抑或皇家‘金口玉言’的架勢,日后再修靈力神通,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清心圣音本身不足道,作用也有限,但這是言靈一系神通的起始。日后靈力愈深,天機愈明,在有機緣體悟之下,或可達言出法隨,天象變化的境界。
葉行遠本身沒什么拘束,他使用清心圣音的范疇比一般秀才更廣,獲得神通升級的可能性也就更高。他原本也知言靈一系神通高妙,大儒縱無官職,振臂一呼,也可得萬人擁戴,改天換地。
只是修行之法卻存乎一心,不立文字,如今聽李夫人言下之意,似乎對這神通的自習之法有所了解,此刻不便細問,日后再可詳詢。
有了葉行遠的清心圣音神通,原本極難對付的骷髏惡靈總算有了應對之法。三人繼續前進,遇上落單的骷髏,便由李夫人或朱凝兒出手,一箭將其射落。若是遇到數量眾多,便由葉行遠開口制住,迅速通過。
葉行遠如今中了舉人,靈力更加充沛,連續使用好幾次清心圣音雖感疲累,但還能支撐。在他靈力耗竭之前,他們終于穿過了那一片瘴氣迷霧,到了一處新的廣闊天地。
陵墓之外是風雪連天,但在這陵墓之中的世界,卻如暮春三月。楊柳依依,溪水淙淙,綠意盎然。遠處是一片孤村,但見炊煙裊裊,一片平靜祥和。
葉行遠曾體驗過策論考試的推演幻境,但那畢竟不是真實。高華君陵墓之中這一片奇景卻真真切切,乃是一個與世隔絕的世外桃源,他也不禁為這神異而嘖嘖稱奇。
李夫人面現黯然之色,四處張望道:“曾在書中讀過,明悟大道之人,借圣人之理而不朽,雖死猶生,獨享其國,誠哉斯言。可惜先祖尸骨無存,連死后安寧都不得......”
以姚德裕的修行,縱然不能飛升天闕為仙官,只要是壽終正寢,死后哀榮亦不可避。他雖不是圣人親傳弟子,或許不能如高華君這般擁有完整的死后之國,但至少也可安眠于地下,有自己的一方凈土。
但他被明正典刑,連尸骨都不得保全,亦無后人祭祀追思之所,只恐已經卷入冥界,成了枉死之鬼。生前記憶渾渾噩噩,就算一點靈光不昧,也不知哪一日才能轉世投胎。李夫人觸景生情,難免引動哀思。
葉行遠默然不語,生死之間有大恐怖,便是圣人也不言死后之事。世間典籍,關于幽冥黃泉的記載也極少,只有許多荒誕不經的傳說,也不知是真是假。
只知冥界終日昏暗,不見日光,凡人死后進入陰司,要受無常指引,判官閻王公斷善惡。視其一生功過,給予判決,或打入十八層地獄受苦,或轉世投胎,不過更多的則是滯留陰間,慢慢被幽冥之氣消磨,徹底不留影蹤。
世人修行,除了為了此世功德,一大半的原因也是為了逃脫生死之恐怖。若生前事跡得享大名,有人供奉信仰,便可封為陰神,不墮陰司。而讀書人秉浩然正氣,受圣人余澤,也可在死后暫避冥界,得長久平安。
至不濟者,大財大族,有后人時時祭祀供奉,便算身在陰間,也可免折磨消亡之苦。
只可惜姚德裕這般一世大儒,最后功虧一簣,這才叫人傷心。
“若我取得圣人靈骨,日后有所成就,必當設法為姚大人翻案祭祀,以求其魂魄歸來。”葉行遠想了想,這事情的源頭還是在姚德裕身上,要是他真得靈骨而有了飛升的機會,那確實得感謝姚德裕。欠了這份因果終究得找補回來,不如主動承諾。
李夫人身子一震,躬身行禮,感激道:“若得如此,公子大恩,我們姚家后人必當結草銜環以報。”
如果有姚德裕這樣的大儒庇佑,姚家斷不至于是現在這種人丁稀薄,隨時要斷子絕孫的模樣。葉行遠要是信守承諾,真得為他們找回姚德裕的魂魄,那姚家或許還有重振之日。
朱凝兒不耐煩道:“不必假惺惺表忠心了,夫人先說如今高華君陵中該如何行事吧?我們該怎么取得此處的信物?”
她觀察附近地形良久,這就是一個山中小村,無甚特別之處。高華君作為圣人弟子,享數千年功德香火,死后自領之地,便如此平凡?這叫他們如何入手?姚家既然研究了幾百年,總該有所了解。
李夫人苦笑道:“我雖知以五德之寶開啟圣人陵墓,但四大弟子的陵墓也從未有人進入過,安知高華君會安排什么考驗?不過此君以‘孝’字聞名天下,應當考驗也不離其宗。”
原來她也不明究竟,不過這本在葉行遠意料之中,她要事事都了如指掌,那才顯得奇怪。便道:“既然如此,我們先進村看看,打聽一下情況便是。”
高華君幼時便有臥病求鯉之孝行,后來其母早喪,父親續弦,后母對其刻薄,更時常挑撥他們父子關系。其父愚蒙,經常責打,高華君一直默默忍受。
后來高華君拜入圣人門下,圣人教導其“小杖則受,大杖則走”。他恍然大悟,后來著三篇,闡述大義。最終感化其父與后母,圓滿結局。
孝經言語淺白,道理亦暢順,后世作為蒙學讀物之一,葉行遠也曾背過。正如李夫人所說,高華君的題目應該不出“孝”字的范疇,卻不知道會以什么形式來考核。
帶著這樣的疑問,葉行遠三人走入山中荒村。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