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發生了什么?連葉行遠自己也震驚了。傻子都猜到,肯定是發生了某些巨大的變故,這才會讓省內三位大佬態度集體一百八十度轉變,甚至臬臺大人不計前嫌也要派人至此。
而本省巡撫胡大人親自駕到,更是讓人意想不到,再聯想到學政發榜撤榜,葉行遠從最初的驚訝之中迅速冷靜下來。
葉行遠很有自知之明,能夠與他相關的大事真不多,只能與正在修理南北長渠的流民有關!否則的話,無論什么事情也夠不上讓巡撫親自出馬。偏偏此時葉行遠對內情一無所知,不明真相就無法做出正確的判斷。
似乎應該等一等消息?想到此處,葉行遠急中生智,應答道:“門外諸公,學生突然身患重病,沉疴不起,難以面見。如今在房中休養,請諸位恕罪!”
沉...沉疴不起?包括廟祝在內,張富貴和李信等人都不敢置信的瞪著傲然而立精神奕奕的葉行遠。這八道什么,這么多位大人相邀,已經給足了面子,在這種關鍵時刻還敢裝逼?
葉行遠卻知道這也是無奈之舉。如果是藩臺或臬臺單獨派人來相邀,或者是巡撫獨自前來,葉行遠再傲氣,也得給個面子。
葉行遠并不愚蠢,之前得罪省城官場是騎虎難下,能夠有緩和的機會,他當然也不會白白放過。但現在的情況卻不一樣,三位大人聯袂而來,那么他應該見誰?
換言之,就是葉行遠應該跟著誰混?這在情況未明之前,可不好輕易做決定。從今日的情況來看,巡撫最為急切,甚至不顧身份的巨大差異,親身而來。同時巡撫胡大人的品級地位也最高。葉行遠投靠于他似乎是最好的選擇。
但葉行遠之前與布政使潘大人最為親近,可說已經有過如魚得水的合作,他這次特意只派一個不相干的人過來傳話,又是為了傳達什么訊息?
此外葉行遠在省城最大的對頭按察使萬大人也伸出了橄欖枝,派出心腹師爺過來示好,似乎是表示可以既往不咎之意?
無論接下任何一人的好意,對葉行遠來說都意味著巨大的好處,但同時也有可能招致另外兩位的敵意。在信息未明之前,葉行遠當然只能生病了。
閑話不提,這三位大人既然愿意示好。甚至巡撫都親自趕來,足以表明他們對葉行遠的重視程度。以這些大佬的城府心機,當然也能夠容得下葉行遠生一場重病。
就在眾人驚訝的眼神之中,葉行遠施施然回房,砰的一聲關上了木門。
“重病?這少年倒聰明。”五里之外的胡巡撫第一個得到了反饋消息,他捻須而笑,并不因為吃了一個閉門羹而恚怒。
他已經逼近六十歲,頭發全白,面色卻依然紅潤。身處一省巡撫的高位。胡大人卻并不滿足,他覺得自己還有機會再進一步,因此眉梢眼角之間,仍然有飛揚之色。
布政使和按察使的人也同時到了鴉神廟。胡巡撫當然知道,葉行遠誰都沒見,也就代表著他并沒有貿然做出選擇。對于一個十幾歲的少年來說,面對三位封疆大吏或者方面大員。能有這樣的鎮定和耐心實在是難得。
也怪不得此人能夠單身赴會前往流民營,說服八萬流民穩在孔雀峽,給布政使立下不世奇功。如今情況生變。想要借此再進一步,還非得依靠這位少年不可。
“我們且先回去。”胡巡撫思忖片刻,傲然笑道:“葉行遠很快就應該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我們就等他做最正確的選擇吧。”
只要葉行遠知道了來龍去脈,就必須要選擇一方,而在省內,無論如何地位最高的是巡撫。如今胡巡撫已經擺出了禮賢下士的姿態,暗想以此人的聰明,應該不會選錯。此后信心十足,打道回府。
不久之后,臬臺萬大人也從刁師爺口中得到了葉行遠的回答,不由啞然失笑,“真是個小滑頭!當真滑不留手,小小年紀便如此圓滑,等到長成那還了得?怪不得小范吃了大虧!”
萬大人對葉行遠一直是深惡痛絕,歸陽縣中妖怪周知縣之事,還連帶坑了他手下的范僉事,令按察使司受了朝廷的叱責,這臉是丟大了,甚至他的前程都受了影響。
此后葉行遠又襄助布政使,將一件流民大禍處理得漂漂亮亮,讓潘大人得了朝廷褒獎,一得一失之下,兩位的差距自然拉開,這叫萬大人如何能不恨?
所以在巡撫回來之后,萬大人借著潘大人對抗巡撫壓力,無暇分身之際,施展手段壓迫葉行遠,想將他趕出省城,不得翻身。
眼看葉行遠科考落榜,連省試的機會都沒有,萬大人正心中得意,偏偏變故傳來。他大驚失色之余,卻立刻豁出這張老臉,改變了決定。
當官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葉行遠能幫著布政使立功,當然也可以幫他立功。這樣的人才,當然非得掌握在自己手中不可。
與此同時,布政使潘大人也正在與金師爺商量,他苦笑道:“你說葉行遠會不會覺得我太過怠慢?撫臺親身而至,臬臺都派了刁師爺前去,只有我隨便找了個人傳信......”
金師爺笑道:“大人不必過慮,以學生之見,葉行遠此人深謀遠慮,當然能猜出大人不欲張揚之意。這也是迎合他本身的性子,撫臺和臬臺對他不明,所以才有這等夸張之舉,未必有什么好處。”
潘大人知道葉行遠素來追求低調,但如今大事已起,他實在不能安心,蹙眉道:“話雖如此,但撫臺位高權重,臬臺與葉公子又有大仇,若能化解,對他來說也是去了一塊心病。他...他還會如上次一般來助我么?”
金師爺也默然,這話他不能胡亂打包票。事實上今日得知流民生變的消息,潘大人就驚慌失措,想要親自去求見葉行遠討主意。是金師爺苦苦勸住,這才改為派人去報信傳話。
但金師爺也耍了個小聰明,明明是三位大人一起派人去學政衙門,引出發榜撤榜的故事,潘大人卻占了個先,他派去的人第一個趕到,向葉行遠通報了這個消息,也算是示好。
再加上之前潘大人就與葉行遠有過合作,這算是提升了些葉行遠選擇他的可能,但即使如此,潘大人的勝面依舊極小。
金師爺斟酌良久,沉吟道:“大人也不必著急,此次撫臺急急從朝中趕回,正是為搶功而來。偏又趕上這等事變,他是最心急的一個。
而臬臺大人與葉公子結下了梁子,此時就要看葉公子是不是想化解此仇怨了。倒是大人之前其實無恩于葉公子,此次他遭逢壓制,大人也未曾出手相助,只怕他銜恨在心。”
潘大人跌足嘆道:“實乃本官一時豬油蒙了心,想要等到落魄之時再行招攬,誰知這等大才,哪會有走投無路之時?是我想差了,這才有如今的尷尬。”
要是在葉行遠落魄之時,潘大人能夠伸手幫忙,此時還會有什么擔心?葉行遠自然是為他所用,再立大功。現在情況卻不同了,相比較之下,潘大人反而落在了最后。
潘大人耳目眾多,當然也第一時間得到了消息,如果他出面庇護,葉行遠應該不至于這么狼狽。
但潘大人招攬葉行遠多次,對方卻一直婉拒,潘大人心中也有些著急,便想著等葉行遠吃些苦頭,再行招攬,或可磨去他部分傲氣,用起來更能夠得心應手。
此后學政衙門推出科考,明眼人都知道這是將葉行遠排除出本次省試的手段。潘大人猶豫再三,還是在心中寬慰自己,葉行遠年紀還輕,再等三年磨磨火氣更好。
其實就算不生變故,潘大人也打算著在葉行遠落榜之后,立刻前來安慰,趁虛而入,誰知道流民再變,讓他的如意算盤落空。
金師爺知道東家心中懊悔,卻也無以勸慰,只能道:“大人也不必過于執著了,關于流民之事,大人已經先發制人,得了好處。此次雖然是大功,但依學生之見,就算是撫臺大人也不可能一個人獨占。大人莫若退一步再說......”
金師爺想著自己如果是葉行遠,大概倒是會選擇臬臺,畢竟根基淺薄,既然不能全心全意抱大腿,最重要的是在官場上不要有太狠的敵人。因此撫臺大人也未必能夠如意,潘大人不如靜觀其變,等著分潤一下功勞為好。
好好局面落到如此地步,金師爺也覺得自己這個師爺做得不夠合格,只能陪著潘大人一起長吁短嘆。
省內變故陡生,葉行遠卻懵然無知,他知道裝病只是緩兵之計,自己在三位大人再來之前,必須得收集到足夠的信息來做判斷,正要讓廟祝急急出去打聽,就聽廟門之外馬嘶之聲。
一匹快馬橫沖直撞奔進了鴉神廟,從馬背上滾落一個衣冠不整的胖子,大聲高叫:“葉賢弟!為兄趕回來了,誰敢欺負你,為兄替你出氣了!”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