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百萬來到布政使衙門的時候,只見后衙里早有省內其他幾個大商人來到,一個個都是愁眉苦臉,看上去也是被征召而來,在為募捐之事操心。⊥,
這次荊楚七八萬流民入境,誰都知道官庫已經救濟不動了。在這種情況下,當然就會輪到大戶出血了,這叫他們怎么能不擔心?
如果只是破財消災也就罷了,但這次都被叫到了衙門,肯定攤派會很重,叫人怎能不怨聲載道。
有人說,“這次無論如何,我這里最多只能挪出五百兩銀子,再多,不如拿了我這條命去!”
又有人苦笑道:“這次還不是銀子的問題,最慘的只怕是我們幾個糧商。我們商量過了,每家最多承擔一千石陳米,再加一千石雜糧,其余的一升沒有。”
這幾個都是存心抗拒的,也有人擔憂道:“若是我們這般硬頂,潘大人只怕要雷霆震怒,大家可千萬要互通聲氣,共同進退,不可有人軟骨頭!”
這些商家在官府面前,單槍匹馬時終究是弱者,但要是聯合起來,聲勢就大了,哪個背后沒有點門路關系,這張網鋪開了,就算是堂堂布政使,也不敢把他們怎樣。
穆百萬的地位要比其余人更高些,他脾氣有些古怪,眾人說話的時候,只敢旁敲側擊,希望穆百萬也能加入他們的攻守同盟。
愚昧!穆百萬不屑的望了他們一眼,這時候藩臺大人的玩法已經跟之前不一樣了,瞧他們這副畏懼又嘴硬的模樣,真是令人厭惡!
他全然忘記了金師爺拜訪之前,自己也差不多也就是這樣子。商人重利,但凡有讓他們白花錢的地方,一定是變成烏眼雞一般。
金師爺與那群商人打過招呼,先進去稟告潘大人。不一會兒又出來,將穆百萬先引了進去。一眾商人擔心,不少人急急忙忙使眼色,希望穆百萬能給他們做個表率。
穆百萬昂首闊步穿過人群,進了后堂,金師爺先陪笑道:“東家,我將穆員外請來了。省里大興土木,若無穆員外操持,只怕事情難成。”
潘大人從堪輿沙盤上抬起頭來,滿面倦容。對著穆百萬笑了笑,“你且來看看,這一條渠路,是否是功在千秋,利在當代?”
穆百萬只是一瞥,就見那沙盤上的地形甚是熟悉,正是定湖省風貌,南北有一條長渠貫穿,曲曲彎彎。卻可灌溉半省,水道不順暢的地方,又有驛道相連,再向南就進入了荊楚省。
若這路渠修成。就真如潘大人所說,乃是功在千秋,利在當代。只是必然耗費巨大,朝廷主持才行。而現在定湖省這狀況,哪里是大興土木好時機?
這難道就是金師爺說的布政使要跟他做的生意?那可是敬謝不敏,穆百萬連忙裝糊涂。“大人雄才偉略,定此路渠之計,自然是了不得的。”
你們要去修就修,反正我死活是不搭話,要出錢更是沒有,穆百萬又心中打定了主意。
潘大人手指輕輕在沙盤上拂動,沉吟道:“這南北長渠,自前朝周磨周老大人已有規劃。試圖以這一渠一路,貫通定湖南北以及鄰省荊楚,從此讓兩省再不愁灌溉運輸,成為真正的天府之國。
只是耗資巨大,數百年都不得成形,到了本朝,各段偶有施工者。年前又逢天命所歸,漢江雨水沖開漢西渠,如此一來,需要挖掘的工程就減少了許多。所以本官想要借這機會開通南北長渠,不知穆員外意下如何?”
穆百萬哪里肯搭腔,只哼哼唧唧道:“大人此舉,不啻億萬功德,須得上表朝廷才是,若是需要木料石料,在下也愿盡力而為。”
材料唄,何況這種計劃在朝廷肯定通不過,穆百萬十分篤定。
潘大人不動聲色道:“穆員外說笑了,如今荊楚流民入境,定湖省中自顧不暇,若是上表朝廷請款,肯定被批駁回來,豈能成功?今日請穆員外前來,正是為了商量此事。”
他也知道荊楚流民入境,情勢危急,那他怎么還有閑情逸致去規劃等大事?還是是覺得布政使這位子反正坐不穩了,所以就孤注一擲,求個名垂青史,就算是不成,剩下的爛攤子也是后任的?穆百萬心中腹誹,越想越有這種可能。
金師爺看穆百萬這樣子,知道他肚子里打的是什么主意,也不著急,開口道:“大人莫要著急,如今本省大商家都已在門外等候。一會兒要商議關卡收費,這個掙大錢的生意,他們一定不會放過。”
潘大人嘆口氣道:“也只能如此了,金師爺,我們這費用到底該收多少,葉公子怎么說的,你再給我解釋一遍?”
掙大錢?聽到這三個字,穆百萬豎起了耳朵,再聽到什么關卡收費之事,更是覺得心中怦怦狂跳,仿佛突然觸及了什么了不得的東西。
穆百萬做了幾十年生意,依舊是樂此不疲,一生之中最大的愛好,就是掙錢;其次,就是做以前沒有做過的掙錢生意。
關卡他知道,這是建于交通要道上,然后有把關小吏收稅的。當然關卡范圍里也有歇腳住宿的地方,但這從來都是朝廷運營,私人不得插手。關尹也是體系內的人物,雖沒有品級,但也是有編制吃皇糧的。
所謂收費又是怎么回事?關卡開銷從來都是朝廷撥付,關稅之外哪里又有什么收費了?就聽這兩句對話,穆百萬就心癢難搔,不知不覺像穆大人靠近。
“敢問潘大人,這關卡收費又是什么意思?在下愚鈍不知,實在不明白。”做生意的人第一臉皮要厚,穆百萬知道有些機會要是自己不抓住,立刻就會被別人抓過去,千萬不能放過。
上鉤了!潘大人與金師爺對視一眼,會心一笑。葉行遠在此之前已經給他們大略講過策略,但是具體執行,還是有種種難度,錦囊之中穆百萬三字,讓他們倆茅塞頓開。如今穆百萬已經入彀,這計劃中最后一塊拼圖,也就補上了一半。
葉行遠的策略,其實并不復雜,但卻必須是官、商、流民,三波合一,才能夠完成。官府開南北長渠大工程,以工代賑,解決迫在眉睫的麻煩。商人出錢,流民出力,一起完成這千古偉業,同時也將定湖省目前最大的隱患給拔除。
這就必須是三方都得真心誠意,流民要活路,官府要政績要穩定,這都不會有差,但對于無利不起早的商人來說,要讓他們出錢不容易。
以往這種情況,官府出面向省中大戶募捐,雖然能募來杯水車薪的錢糧,效果不不會有多好。大戶們都不樂意,哭窮抱怨,錢糧多半也不敷使用,最終就是各方面都不討好。
葉行遠的主意,卻將這以工代賑,變成了一盤生意。商人投資后就能在這個工程之中獲取利益。只要這利益大于之前的投資,那不用求他們,他們自會趨之若鶩。
當然,在如今的形勢下,想要商人們相信也不容易,所以必須要找一個領頭羊。在定湖省中,當然毫無疑問就是穆百萬。
說有錢穆百萬是第一,做生意的眼光也是遠邁眾人。只要他看出這個計劃的可行性,就能夠帶動全省乃至省外的豪商一起來,困擾潘大人的錢糧問題,自然就迎刃而解。
“這關卡收費么...”金師爺狡獪笑了笑,搖頭晃腦道:“說起來,又得先提及葉公子的十三篇,這當真是仙人所授的天書,我們都只見到片光零羽,便已經驚嘆不已,難以索解。
那日葉公子在你桃花文會之中的釋租一文,其實也是這原富十三篇中所得,你要不要從頭聽起?”
穆百萬原本就將葉行遠釋租這篇文章讀得滾瓜爛熟,成日思考文中所提及卻未深入展開的內涵,如今聽說釋租這篇只是一部分,還有更厲害的十三篇,哪里經得起金師爺的勾引,忙叫道:“愿聽!還請金師爺教我!”
金師爺哈哈大笑,這也是葉行遠的交待,必須得把話跟人說清楚,對方才能夠完全相信這次合作的可能性。關于這路渠費用的問題,乃是原富之中“釋運”一篇的內容,葉行遠深入淺出給金師爺上過課,如今他倒也可以再穆百萬面前簡單傳授若干。
關鍵就在于,運輸本來是該掙錢的事,天底下的鏢局靠著走路便賺的盆滿缽滿。但朝廷或是私人修橋鋪路,卻往往只被視為功德,并無經濟上的收益。
葉行遠指出,這種情況不對!既然花錢修了路,花錢的人就該有資格向使用這條路的人收取費用,簡稱“過路費”。
如果這條運輸道路乃是交通要道,每日行人商隊絡繹不絕,在節點上設置關卡,自然可以坐地收錢了。陸地有陸關,水道有水關,即使這過路費只不過是毫末之數,積少成多,聚沙成塔,這也是一筆超大的數目!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