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黃典吏的檢舉,范僉事面前卻陡然像是打開了一扇窗戶,有種如獲至寶的感覺。雖然他不敢完全相信這小吏之言,但如果是真的,那可就是葉行遠自己作死了!
一開始范僉事的目的是捂蓋子,方法比較傳統,雖然簡單粗暴了點,但是對于他這級別的官員來說,本身就不太擅長干臟活。能夠想到“被精神病”這個法子,已經算是他特有的溫柔了。
然后才有今夜的突然襲擊,范僉事本想一鼓作氣,把事情徹底落實了。可是葉行遠竟然別有手段,不但自己無事,還讓醫官變得瘋瘋癲癲。
最后范僉事簡直大丟顏面,已經深深恨上了葉行遠,如果有機會能收拾葉行遠,當然再好不過。
這一步步的心路歷程,范僉事不能對別人明言,但黃典吏倒是瞌睡送了個枕頭來。他意識到,如果最后發現葉行遠才是勾結妖怪之人,那他范大人就完全掌握生殺予奪的主動了。
當務之急,是要確認黃典吏這話的真假。范僉事沉吟半晌,又問道:“你在縣中雖然多有耳目,但是周知縣去后,你們便如樹倒猢猻散,你又是怎么得到的消息?”
在范僉事眼里,黃典吏這刁滑小吏確實也不可小覷了,他兩次告狀檢舉,正好都在節骨眼上。第一次告葉行遠或許只是他挾私報復,順便也算自保之道;但今日檢舉如果屬實,那就是打中了葉行遠的七寸,可關鍵是他的消息從何而來?
至少在前幾天,黃典吏肯定還未曾獲取這個消息,不然當日控告葉行遠“殺官造反”時,早就一并提出了。
在這幾日之中,這黃典吏又有什么新的消息渠道?葉行遠身邊有妖怪的事,本人肯定不會隨意對外人說。而黃典吏自己又是不入流的小吏,也沒有什么識別妖氣的神通。
所以范僉事必須要問清楚了,這也是他對局勢判斷和下一步行動的基本前提。
黃典吏皺起眉頭,仿佛糾結片刻,隨后一咬牙便坦然相告,“今夜周知縣曾到小人宅中,坦言被葉行遠構陷事,并指證葉行遠身邊女子為妖怪。而他正是遭到葉行遠和妖女的聯手攻擊,才不得不奪路而逃。”
“周知縣?”范僉事吃了一驚,“此言當真?”
黃典吏應承道:“千真萬確。小的怎敢對大人有所隱瞞?”
黃典吏出門前就想過了,其實這事瞞不住人,以范僉事的精明,不可能不問他消息的來歷。再說周知縣只說讓他來檢舉葉行遠,沒說不能泄露消息,所以黃典吏坦白的問心無愧。
畢竟如今歸陽縣中范僉事最大,黃典吏在有可能的情況之下,覺得還是要盡力向范大人示好。萬一被周知縣牽連,也能爭取寬大處理。算是給自己準備退路。
周知縣居然真出現了?范僉事想了想,大概也猜測出那個周知縣的心思,無非是對葉行遠懷恨在心,不惜暴露行蹤也要報復。妖怪都這樣。
葉行遠口口聲聲強調周知縣是妖怪,范僉事雖然不置可否,但心里早信了。這幾天在衙門里勘察又不是吃白飯,蛛絲馬跡還是有的。只是礙于某些責任不想公開承認這點。
所以周知縣是不是妖怪,似乎已經不是問題關鍵了,當前主要問題是葉行遠而不是周知縣。在這個前提下。范僉事不介意見見周知縣。
換句誅心的話,只要能捂住蓋子,另外收拾了葉行遠,范僉事不介意和周知縣合作,無論周知縣是不是妖怪。
所以范僉事又對黃典吏喝問道:“周文理人在何處?既然還肯在縣里出現,那本官就要見見他!”
黃典吏無奈,只能喏喏道:“知縣神龍見首不見尾,小的也不知道下次何時能再見,若是他再登門,小的必當。”
范僉事知道逼他也是無用,只能溫言拉攏了幾句,還特意讓人將斷臂的黃典吏送回家去。
然后范僉事也沒輕舉妄動,在葉行遠吃了一次大虧并鬧出笑話,所以再也不能承受失敗了。故而采取了先偷偷查探的法子,第二日一早就派帶來的心腹親信去村中打探。
莫娘子之前沒太刻意隱匿形跡,村里有不少人見過她。所以范僉事派人去后,不過大半日功夫就有消息傳回來,說確實有一個陌生的妖冶女子時常出入葉家,行事又有些古古怪怪。
這與黃典吏檢舉的消息分毫不差,范僉事心中更有成算,自覺對縣中之事重新恢復了掌控力。又偷偷派另一人去鑒定妖氣,再做最后的定奪。
卻說黃典吏回到家中,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他受周知縣指使,前往范僉事那里檢舉葉行遠,還要把話說的滴水不漏,對他這樣的積年老吏也是一次巨大的挑戰。
范僉事的態度還是積極的,黃典吏對這點還是能夠看得出來的。如此一來,只要把葉行遠勾結妖怪這個罪名坐實,葉行遠的死期也就到了。
只是范僉事想會見周知縣,對黃典吏來說是個麻煩事情,不知該如何是好。畢竟周知縣來了就走了,既沒有說過下次出現時間,也沒有說到底還會不會出現。甚至有可能周知縣在檢舉完葉行遠之后,就遠走高飛了。
黃典吏正在內堂長吁短嘆,忽然聽到外界有人在問,“舅舅可在家中?我有大事來相告。”
黃典吏婆娘攔著來人,諷刺道:“你不是攀上了葉家的高枝,要改名換姓了么?如今你在縣中春風得意,我們黃家門楣小,容不下你這尊大神。”
黃典吏聽出來人聲音乃是劉敦,微微有些愣神。這個外甥生性懦弱無能,那時候黃典吏斷臂,怕別人在周知縣面前爭寵,方才將他給推了上去。沒想到劉敦居然入贅葉家,也算是打了他的臉,當時黃典吏還氣怒攻心,多吐了兩口血。
他今日上門作甚?黃典吏高聲開口喝住了婆娘,“是劉敦嗎?請進來。”
這個遠親表外甥反正是個廢物,黃典吏也沒把他放在心上。不過如今劉敦與葉行遠關系密切,就住在葉家,從他口中或許能套出點消息來。
劉敦神情惶然,回頭關上了門,湊到黃典吏案前,低聲道:“大事不好了,表舅還是趕緊收拾細軟走吧!”
劉敦聲音有些顫抖,聽起來倒是頗為懇切。黃典吏愕然,反問道:“你此言何解?”
劉敦苦笑,“表舅有所不知,我也是昨天才聽那.葉行遠說起,說周知縣乃是妖怪假扮,這可是殺頭大罪。又想起表舅素來被視為周知縣同伙,恐怕要連累到表舅!”
原來是這個消息,黃典吏松了口氣。沒想到這便宜表外甥有幾分情義,得到了消息還敢來報告,想著讓自己逃走脫罪。
如此看來性子懦弱未必是壞事,至少沒有那種翻臉不認人的狠心。想到這點,黃典吏對劉敦的態度和藹許多,并擺出了指點后輩的架子,“你如今也是衙門人物,如何能這般沉不住氣?大事當前,也得鎮靜自若,才是吾輩要訣。”
劉敦急道:“如今都火燒眉毛了,表舅怎的還如此優哉游哉,你總要為舅母與表妹想想。”
黃典吏很淡定的說:“你急什么?這個消息我早已知曉,還稟報給了范大人,又有什么可憂慮的?”
黃典吏一定要表示自己自己清楚狀況,一切盡在掌握,顯得自己高深莫測。這便宜外甥如今就住在葉行遠家里,若是能夠利用好了,會有很大作用。
他又想了想,看著劉敦道:“前幾日聽說你已經入贅葉家,還有心還來為我通風報信。我且問你,你這一次入贅,可是心甘情愿?”劉敦能夠來報信,至少說明他是念舊情的人,現在就要看他立場到底站在哪一邊。
劉敦低頭,眼眶都有些紅了,嘆息道:“身為男子漢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雖然膽子小,但哪能心甘情愿?
只是如今葉行遠勢大,不得不隱忍退讓。何況當時以為葉行遠即將惹出大禍,為免連累爹娘,我只好屈身入贅,斷絕與劉家關系。”
黃典吏撫掌大笑道:“這便是了,我早猜你絕不會這么自甘墮落,好好的劉家子嗣不做,去做人家贅婿?
你放心,如今范大人已經立下對付葉行遠的定計,這一次必然能將葉行遠連根鏟除。你只要能為范大人立下功勞,事后自可恢復本姓回家,也會有一個好前程。”
黃典吏看劉敦臉上惶恐不安,料他是膽小不敢應事,便又低聲道:“不需要你上刀山下火海,你在葉家近水樓臺,只要能盯著那鬼鬼祟祟的莫娘子,盡可能掌握住她的行蹤,有什么消息及時回報于我,便是大功一件!”
范僉事要見周知縣這件事,黃典吏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但這莫娘子卻是擊破葉行遠的重點,必須得牢牢掌握住行動規律,才能配合范僉事動手。
不然萬一范僉事想動手,去了卻撲個空,豈不白費力氣?之前黃典吏少個心腹人在葉家盯著動靜,劉敦卻可以填上這個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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