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行遠看在眼里,只能暗暗感慨這就是三個和尚沒水吃的道理了。¤,此時眾人在往后縮,想著總有別人人會挺身而出,結果人人同心,場面就這樣冷下來了。
對歐陽前輩這個盟主而言,這一頭炮就啞火,未免太挫氣勢。如果再這樣下去,只怕驅周集會要成了笑話。連個敢直面周知縣的人都沒有,還談什么驅周?
“君子死知己,提劍出燕京!”就在萬馬齊諳的時候,葉行遠高聲吟哦,昂然上前。大笑道:“歐陽前輩,既然沒有他人敢往,那就由我去了吧!”
做都做到這一步了,還怎么可能停下來?葉行遠雄赳赳氣昂昂,與別人避之唯恐不及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葉行遠仿佛冥冥之中感覺到有天機指引自己去做些什么,他不知道別人有沒有這種感覺,但他辨別出自己這感覺并不是幻覺。
也許是自己的言行不知不覺用上了靈力,結果觸動天機了,天機反過來又對自己有所指引?這種感覺十分玄妙,莫非就是圣人所言的“天人感應”?
歐陽舉人倒是有些猶豫,他已真正將葉行遠當子侄一般看待,對他的未來更是看好,這種惹人記恨的事,便不想讓葉行遠去做。但偏偏現在又沒有其他自告奮勇的人選,如之奈何?
葉行遠看出歐陽舉人的擔憂,從他手中接過請愿書,壓低聲音道:“一不做二不休。事到如今,只有趁勢而上,我還能退么?”
歐陽舉人頓時醒悟過來,葉行遠所言有理。別人或許可以蒙混過去,以今日葉行遠的出頭表現,大概已經上了縣衙黑名單。與此相比,前往縣衙投書,根本就不算什么了。
唯一需要提防的。就是周知縣下黑手——這邊王舉人怎么死的還不明白呢。剛才別人畏縮,很大程度上也是擔心生命安全。
如此歐陽凜便苦笑道:“此去必要小心,周縣尊心思詭譎多詐,你小心不要上了他的當。如有什么詭異,就速速抽身而出。”
葉行遠又囑咐道:“晚生自會理得,前輩在此也須得小心,除去籌辦王老前輩喪事外,勿要多生枝節,注意盯著丁舉人。”能夠對歐陽舉人搗亂的,也就只有這位丁舉人了。
歐陽凜點頭稱是。對葉行遠言聽計從。葉行遠取了請愿書,拜別眾人,白衣勝雪,飄然而去。
可惜“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實在有些不大吉利,否則他一定會選這句高唱出來。不過身為詩魔,這種必要時候的定場詩總能找到一句半句。
“而今一鼓英雄氣,不羨相如在澠池!”葉行遠的背影消失在山道,只剩兩句回蕩于眾人耳中。一眾年輕的秀才都面有慚色。低頭不語。
葉行遠一路下山,也不停留,直入了縣城。傍晚才到縣衙,投書拜見周知縣。
如今縣城也是人心惶惶。當班的衙役知道本縣士紳全都聚集準備鬧事,幾乎日夜在縣衙值宿。眼見一秀才上門,知道事情來了,哪里敢怠慢。連忙急急通報。
不過片刻功夫,黃典吏就陰沉著臉走了出來,看著葉行遠冷笑。“葉相公,想不到這么快又見面了。”
前日在歐陽舉人府中見到葉行遠,他就料此人必要攪出事端,立刻就回稟了周知縣。周知縣對葉行遠印象頗深,現在還記得他縣試之時的雄文,回想起來猶自汗毛直豎。
此人能考中秀才是周知縣意料中事,既有恩科,他又這時候回來,必然已經得了功名。果然剛好府試名單發到縣衙,葉行遠赫然又是第一位案首,黃典吏也不由為之咋舌。
此時周知縣與黃典吏正在衙門中商量對策,不想就有門子稟報,說這葉行遠代表本縣士紳來投書。周知縣心中略有所感,便吩咐道:“黃差役,你去迎他進來。”
黃典吏也是辦老了差事之人,更可稱周知縣心腹,聽到周知縣口中一個“迎”字,便知縣尊心中的想法。他雖然嫉恨葉行遠,但也無可奈何,只能出門來請。
葉行遠聽他口稱相公,知道自己中秀才的事已經傳到縣里,這倒不必自己再費神解釋,
他面無表情的點頭道:“姓黃的,歐陽小姐的折辯幾日中便會送上衙門!但今日我此來,乃是代表歸陽縣士紳而來,你在這里想攔著么?”
葉行遠如今身份上來了,立場又是敵對的,說話自然也就不客氣,直接呵斥黃典吏為姓黃的。
黃典吏暫且只能忍著,咬了咬牙道:“你隨我進衙,不要讓縣尊久候。”
到了后堂,葉行遠只見周知縣只穿著常服,居中而坐,面上老神在在,也沒有什么愁容。縣中出如此大事,周知縣尚且能夠從容自如,這份養氣功夫確實可以。
歐陽舉人與他相比,到底是差了一籌,進士出身終究不簡單啊!葉行遠心中感慨,上前見禮。
周知縣微睜雙目,淡然道:“昨日府城有報,言你中了恩科第一名秀才,本官也甚是為你高興。想不到你今日便來拜訪,也是巧了,不知府試出的是什么題目?”
他明知葉行遠是作為本縣士紳來投書的,卻一點兒都沒急著追問他來意,只閑扯家常。葉行遠也不著急,只恭謹對答,并無絲毫拘束處,但也不急于表明態度。
黃典吏在旁聽著兩人對答,不由也是捏一把冷汗。周知縣也就罷了,他跟隨縣尊兩年,知道他城府極深。但這葉行遠小小年紀,居然也這么沉得住氣。
縣里已是劍拔弩張的局面,兩人卻仿佛渾若無事。若是不了解背景,只會當是葉行遠中了案首秀才,回來順路拜訪知縣罷了。
約莫聊了十幾句,周知縣這才意猶未盡停了口,目光在葉行遠身上打轉,突然變了話題,“你年紀輕輕,如此才華,不用三年便是瓊林宴上客。縣中之事與你干系不大,本官滿任便要遷轉。
等你告老回來的時候,歸陽縣早換了天地乾坤,你又何必淌這渾水?聽說你在山頭村首倡‘驅周’,果然是后生可畏啊。”
他語氣平靜,說到驅周之事也不動怒,只目光咄咄的盯著葉行遠看。葉行遠很灑脫的說:“縣尊莫要見怪,實乃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耳。”
周知縣說的話葉行遠也明白,以他的年紀,若是能一路考上去,那到了京城便可授官,不會回轉本地。他父母雙亡,與葉家宗族其實也不甚親,只有一個姐姐,若是宦游幾十年不回鄉,根本就無須為此而與周知縣起沖突。
但葉行遠的話,卻讓周知縣有些不解,“哦?此乃何意?愿聞其詳。”
葉行遠嘆了口氣道:“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鄉老殷切求懇,吾非泥塑木雕,難以不聞不問,只覺氣塞胸臆,不吐不快。
縣尊定下雨水規矩,或許本是好意。但行之過苛,失了圣人仁恕之心,如此反成殘民害民之令。本縣士紳出自于民,天命授予守護地方之道義,我雖年幼,卻也不敢落后。”
無論葉行遠走得多遠,他都是歸陽縣生人,這里就是他的根基。他既然回來,又求民生之道,那就自然得與本地士紳連結一體。這就是箭在弦上了,至于驅周之言,不過只是自然而然的產物。
周知縣目光閃爍,沉吟片刻道:“以民為本,均平富貴,固然也有道理,不過都是那些考不上去的老冬烘拘泥之道。
你是聰明人,本官也不多繞圈子。日后你若中了進士,也是我輩中人,行事之道理當與這大不相同。
吾等所求道義,乃是朝廷的條理。只要向上面交的出政績,往下面壓得住非議,便是上上之策。你若志向為官,豈能不明白其中道理?”
葉行遠先前有所感悟時,就知道了這個原理在哪里。圣人截取天道,化為讀書人可借用的天機,而天機是由天命來維持鞏固的,皇家就是天命的代表。
當今科舉官場體系說到底,都是由天命向下衍生出來的,神通都是天命授予。難免有官員迷信天命,一心向上了,這和那些神恩體系下的狂信徒沒有區別。
葉行遠搖頭道:“當官不為民作主,不如回家賣紅薯。縣尊在上,道既不同,不相為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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