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行遠當然要小心,丁如意可是放過話讓他過不了府試,而且還有個上躥下跳、煩不勝煩的張公子。雖然可以在戰略上藐視,但在戰術上卻得高度重視。
所以務需謹言慎行,每一步都得注意,絕不給小人們一點兒栽贓陷害的機會。不就是主動脫一下外衣么,有什么大不了的。
搜檢胥吏感嘆完后,拿起文憑看去,便知道此人就是葉行遠了,不由得額頭冒汗。心里默默念叨,張公子啊,不是小的們不想幫忙,實在是對方太謹慎!
葉行遠揣測不錯,張公子憑借知府公子身份,確實與胥吏們打過招呼,要求重點“關照”葉行遠。
但現在門口的搜檢胥吏就為難了,這葉行遠不但坦然要求搜身,而且每樣隨身物件都請了府學印鑒,明明白白列出清單,一一可以對應。這就沒法再偷偷塞進私貨,然后栽贓陷害了。
“歸陽縣童生葉行遠,無夾帶,無私藏!進去吧!”胥吏嘆氣,這人哪兒是來考試的,簡直就是賬房先生來對賬的!知道門口搜檢刁難不了葉行遠,干脆讓他進門去。
這就通過了?葉行遠仿佛還不太滿意,萬分熱情的對搜檢小吏說:“府試乃朝廷取士大典,搜查不可如此草率,諸位不妨再仔細看看?”
他提起毛筆,用力擰動卻并無異常,“你看我這筆管乃是竹制,并無夾層。但有人這筆管或可擰開,里面夾有小抄。此法簡便易行,不可不防!”
排在葉行遠身后不遠的一個童生陡然面色煞白,悄悄的從籃子中抽出一支毛筆,悄悄丟棄到一邊去。
胥吏默不作聲,低頭幫著收拾葉行遠考籃中的物事,這人做到如此程度,顯然有恃無恐,大概巴不得自己的東西通通被嚴格搜檢一遍吧?
若自己這里查得太嚴,反而就證明他徹底清白了,更讓后面的兄弟不好下手,干脆裝聾作啞。
葉行遠目光銳利,自己的東西都得自己經手,除此之外卻還不罷休。突然又指厚厚硯臺,熱心提醒道:“硯臺亦可以分層,將其剖為兩半,平時嚴絲合縫,但用力便可滑開。這中間夾帶亦是高明手法,若是厲害匠人出手,中間縫隙被花紋掩蓋,肉眼輕易看不出來。”
胥吏無奈,拿著硯臺仔細檢查過,又趕緊催葉行遠向前,“葉行遠!考試即將開始,你趕緊請吧!”
“不急,不急,總要仔細查驗清楚才好。”葉行遠打定主意,盡可能將所有想象到的手段都提醒一遍,這樣他們就不至于用同樣的模式來陷害自己了吧?正所謂先發制人以攻代守......
他又遙遙指著遠處一個身軀肥胖,走路有些不協調的童生,正色道:“我聽聞亦有不肖士子,為求夾帶無所不用其極,他們用蠟丸將小抄封起,深深塞入后竅——這等污穢之地,連神通都未必查驗的到。待入了考棚,再拉于便桶中撈出捏碎使用,這菊花可也要檢查仔細了!”
我靠!胥吏聽他說的惡心,胸悶欲嘔,實在忍無可忍,低聲下去的擔保葉才子的清白,然后連拖帶拽親自將葉行遠送入考棚。
這到底從哪兒來的怪胎?看著也不過十六七歲數,居然對考試中的歪門邪道如此門清?一干負責檢查的胥吏不約而同想道。
周圍考生也都聽得悚然動容,有人只覺人心險惡,也有人懊悔不迭,深恨沒有在考試前就拜訪葉行遠,學上那么一招半式。
葉行遠入了考棚,親自仔細檢查,犄角旮旯無一處遺漏。甚至連墻板和吊頂都一寸一寸的摸過,絲毫不嫌麻煩。
巡場小吏都瞧得瞠目結舌,這簡直比他們檢查還要嚴格數倍。看來葉才子真心不好對付,張公子雖然上下打點、企圖栽贓,但只怕最后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這些胥吏秉性刁滑,錢當然是照收的,府尹公子的面子那也不能不給。要他們順手為之,坑人于無形,他們倒也不在意損點陰德。但要他們豁出身家性命,明目張膽的強行栽贓陷害,那是絕對不干!
考棚墻板倒是沒有什么異常,葉行遠還特意站到桌子上,探頭去查看考棚頂上的禁神符。縣試他就吃過這個虧,后來推測必是黃典吏在符咒上搗鬼,可惜證據被劍靈招來的雷電燒毀,縣尊大老爺又將事情壓下,未能追究到底。
吃一塹長一智,不能在同一個地方摔倒兩次,葉行遠當然要看真切了。他這動作嚇得負責張貼禁神符的文房典吏腿肚子發軟,冷汗涔涔,心中后怕不已。
張公子曾開出了大價錢,讓這典吏在考棚符咒上動手腳,他起了貪心,也曾動搖過,最后還是因為膽子太小沒敢應承。
幸好是沒應承!典吏忍不住心里狂念各方神仙名號,葉行遠這哪是第一次來考府試的新童生?簡直是老奸巨猾的妖怪!
要是自己真貪了那昧心錢,換了咒符,在考試前被葉行遠發現,這可是人贓并獲,連解釋脫罪的機會都不會有。破壞科舉是朝廷最重的罪名之一,就算不死,估計也得全家流放西北戍邊!
卻說葉行遠檢查幾遍,暫時沒有發現問題,但也不敢放松警惕。雖然比較低級的陷害手段也就是這些,但總有巧妙變化不同,自己以堂堂正正勢在必得,時刻不能松懈。
他在考棚中嚴陣以待,考場之外的張公子也是亟不可待。此時考生入場尚未完畢,考題未發,內外尚可傳遞消息,時不時有小吏偷偷來報告,不過大都是訴苦。
第一次來回報說,“這葉行遠是個小人精,入門時樣樣物品有憑證,又盯得極緊,想要偷偷混入夾帶之物,只怕是不成了......”
第二次又說,“葉行遠此人精通各種作弊法門,在大門口就嚷嚷得天下皆知,連巡場考官都聽見了。咱們想要逼他脫褲查后竅,諸考官定然不會同意。”
其后又說,“葉行遠檢查考棚極為仔細,有一根頭發絲都會舉手報于巡場,棚中一干二凈一目了然,實在是滴水不漏啊!”
張公子為了針對葉行遠,找丁如意合作不成,反而還被丁如意輕視怠慢了,心中更是惱怒。心道我堂堂知府之子,難道就沒有辦法對付一個寒門酸丁?真以為一定要你龍宮相助?
不過是為了找個機會,與美貌花魁套近乎而已!畢竟張大公子這些年來,還沒與具有龍族血脈、還是異族風情的女人交往過。
張大公子找了不少積年老吏請教,這些狡獪吏員給他出了不少的主意,讓張大公子嘆為觀止。幾乎可以肯定,這套組合拳下來,區區一個葉行遠防不勝防。
一招不成再生一招,招招連環,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所以張公子一大早就在考場旁邊最近的酒樓定了個包廂,想要親眼看看葉行遠這沽名釣譽之人被亂棍打出龍門的場面。
孰料事與愿違,葉行遠竟然躲過了準備好的連環套,那些胥吏一開始還頗看不起葉行遠這新鮮菜鳥,到后面再報告消息時,簡直隱隱透露出尊敬之意。
小吏擅長實事執行,知道一件事務分派下來之后的諸般細節,找出漏洞然后巧妙利用,這是地方吏員的立身之本。如今看葉行遠舉重若輕的模樣,竟像是老行家,對這種有本事的人焉能不敬畏?
一連數此消息,始終不能心想事成,焦躁的張公子氣得咆哮起來。“一群廢物!你們不是說過,無論是誰,一入龍門便是虎落平陽么!你們還說,只要到了你們地盤,就可隨意拿捏,如今怎么都不成了?”
報信的小吏知道事情沒辦好,只能是承受張公子的怒火,唯唯諾諾的試圖敷衍糊弄過去。突然又有個小廝從外面奔進來,小聲在他耳邊報告最新情況。
登時這小吏喜形于色,連忙勸張公子道:“公子莫急!有門道了!這葉行遠百密一疏,終究出現破綻!有人看出來,他那考棚有不妥當地方,或許是可趁之機!”
卻說在考棚里,葉行遠閉目靜坐,安心養神。此時考生入場已經完畢,快將到發卷開考的時刻了,看來至少在開卷之前,應該不會有意外了。
他下意識伸展雙腿活動,只覺得腳底泥土松軟,忽然心中一動,想起什么。連忙睜開眼睛往下看,頓時大吃一驚!
葉行遠正要開口呼叫巡場考官,忽然幾個小吏涌了過來,指著葉行遠腳下泥土,紛紛大叫,“就是此地!快挖開看來!”
有情況?葉行遠向后退了一步,舉起雙手,辯解道:“在下到此并未觸碰過地面,事先也絕不可能知曉考棚位置。地面確實有異常痕跡,但無論挖出什么,都與學生無關!”
“與你無關?”為首的胥吏冷笑,“現在倒是會撇清,你們這些童生我見得多了。無非是不學無術,想盡拙劣的舞弊之法,卻不知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么!挖開先看!”
“慢著!”葉行遠瞧人多口雜,一腳踏住那處蹊蹺之地,“你身為考場吏員,不得先入為主,污我清名!為免有人栽贓,要請兩位考官到場,然后才可開挖!”
與考官溝通是童生的權利,只是一般人遇上這種情況,早就嚇得魂不附體,哪里還能像葉行遠這般強硬?幾名小吏彼此對視,他們確實有另一手準備,但葉行遠這老到的應對,讓他們找不到可乘之機。
“何人壞我大事?”安坐于考場旁邊酒樓另一間包廂的丁如意忽然睜開雙眼,猛然一拍身邊桌案,套在皓腕上的一串翡翠珠乍然崩碎,滴溜溜滾了一地。
侍候丁姑娘的紅衣丫環嚇了一跳,不明所以。卻見丁如意極其煩躁不安,起身一腳踢開了房門,出去到了走廊上。
說來也巧,得意洋洋的張公子搖著折扇從另一邊包廂走出來,正撞上了丁如意。
張公子瞧見丁如意,先是愣了愣,沒想到丁姑娘也在這里。隨后哈哈笑道:“想不到在此巧遇丁姑娘,似乎你與葉行遠不對付?如今在下已經替你出頭了,不需要龍宮再出手!”
丁如意面色發白,冷冷問道:“你做了什么?”
張公子得意忘形,也不顧旁邊有人,傲然道:“葉行遠考棚之下挖出了東西,只怕這科考舞弊之罪是逃不過了。多虧了我早早準備,不然真叫他蒙混過關了!你現在可知我的本事了吧?”
終于可以把葉行遠打壓掉了,張公子感覺揚眉吐氣,想到葉行遠即將倒大霉,只覺得腳下都是飄的,恨不得早早昭告天下。
丁如意聽到“挖出東西”四個字,身子晃了兩晃,只覺得要吐血,但硬生生忍住了。隨即一言不發的轉身回房,“呯”的一聲關上了房門。
張公子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道哪里惹到了這位花魁,只嘀咕道:“女人果然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