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成巫此言一出,從成氏四里過來的國人們炸窩了,一部分沒帶菽豆或者少帶的人連忙往家里跑。
不少人回頭恨恨地盯著那幾名造謠的族人猛看,甚至還有捋起袖子上去揍他們的。嚇得那幾人坐倒在地,縮著頭討饒,心道這下完了,事到如今,阿翁何苦還要和趙氏君子為難,讓他們來挑撥是非。
其實,早在他們一路上中傷趙無恤的時候,已有人跑來成巫跟前,將此事詳細地報告了他。成巫冷笑著,將此情形和那些人的名字一一看在眼中,記在心里。
他暗道君子這收買人心的法子真是不錯,還能順便篩出粟堆里的砂礫。
他繼續對眾人吆喝道:“爾等要牢牢記住,菽豆豐收,豆漿入口,豆腐入腹,都是仰仗君子的德澤,還不快謝過君子!”
國人們山呼海嘯的聲音陸續響起,傳到了鄉寺的小院子中。
趙無恤正帶著趙廣德坐于席上,玩他發明的游戲“象戲”,聽聞聲浪后,不由得回頭莞爾一笑。
那些石磨,他除了在自家院子里留了一個外,剩余的六七個,打算分配給各里族長、里胥帶回去,開設小磨坊。日后還要在鄉寺處,開設以牲畜拉動的大磨坊。
同時無恤又規定,所有國人、野人都有權租用石磨。當然,以后可不能次次免費,畢竟石磨有磨損,匠人還要重新制作和修補。十斗菽豆,交付一斗作為代價,就可以開磨,而各里又要將所獲的一半,也就是二分之一斗上交鄉寺府庫。
這一代價并不算高,卻可以讓各族長和鄉寺多出一筆收入,稅不加增,而府庫卻得以充實,國野民眾非但不會抱怨,反而會加以頌揚。今年因為代田法的精耕細作,菽豆產量增加了五成,這也意味著,自此以后,成邑幾乎所有人都能吃上新鮮的豆制食品。
可別小看這東西,原料簡單,工藝也不復雜,制出的產物卻可以被當成肉食的替代品。味道和口感比以前的豆餅藿羹強了無數倍,讓成邑吃不上肉的國野民眾提升一下生活質量。
這就是無恤所推崇的,與民同樂,方為真樂!這才是在成氏倒臺時,國人們齊唱的“樂土樂土,爰得我所”的真諦。
不過,治理兩千多人的一小鄉,他能事必躬親,耐心經營。若是范圍擴大到整個下宮,整個趙氏,就不太可能做到這一點了。
但后世的孟子說過一句話:“挾泰山以超北海,曰吾不能,是不能也;為長者折枝,曰吾不能,非不能也,是不為也!”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無恤想做一個有為的鄉宰、領主,至少目前這些事情,在他看來,只能算是“為長者折枝”罷了,何樂而不為?
不過,對面的趙廣德卻依然有些不解,他詢問道:“堂兄,弟雖然不知農稼之苦,但也曉得,豆花豆腐再好吃,也不能當正頓,只能作為副食,需要這么大動干戈,打制那么多石磨么?”
無恤右手兩指捏起一枚寫著黑色晉篆“卒”的木質棋子,輕輕地落在木制棋盤的河界對面,口中答道:
“落子無聲,一枚過了河界的小卒,只需要埋頭前進,就能攪動整個棋局。等到入夏麥熟之后,堂弟就能明白了,這磨菽豆,只是燕饗前的開胃小菜罷了……”
做出了好東西,趙無恤也沒有私藏,之后幾天,他就讓豎寬、侍女媛駕著輜車,拉了一架石磨,還有幾袋菽豆前往下宮,教庖廚制作方法,想為姐姐季嬴的案幾上也添加幾道可口小吃。
當然,這些東西,是沒法和春秋卿大夫們精致的珍饈相提并論的。雖不能登大雅之堂,但勝在新穎和淡雅,可以讓吃慣了魚肉的貴族換換口味。
下宮鹿苑,裹著紅色深衣的美人,正優雅地曲身坐于蒲席之上,面前的筵幾上擺著一個木碗。
和甜咸通吃的趙無恤不同,季嬴獨愛甜食,柔嫩潔白的熱豆花中拌入了蜂蜜、梅干、棗泥。她纖纖素手持商匕,匙起一勺遞入櫻桃般的口中,用寬袖掩著嘴貝齒微動,一對好看的杏眼頓時瞇成了月牙狀。
“很是可口,不愧是阿弟想出來的制法……”
不過,比起眼前的食物,季嬴對于弟弟在領邑的生活,似乎更關心些。
“無恤做事認真,半年來忙于鄉務,是否有好好地進朝食饗食?”
“他個子是否長高了些,衣物是否破損,需要我為他添些夏衣么?”
“他這個人,對瑣屑小事沒什么耐心,沐浴后總不好好握發甩干,就那么濕漉漉地披在肩上,可有過風寒不適?成邑偏僻,想來沒有整日供應的熱湯,你可有替他準備?”
一通話問下來,前面的,媛還答得上,后邊的,就一問三不知了。
原來趙無恤自從發現她和自己的親衛穆夏有一絲曖昧后,就刻意不讓她貼身服侍,這些事情慢慢地都由侍女薇去做了。
季嬴聽罷,微微顰眉。
“你是說,在無恤屋中侍候的,不是你,而是那個在成邑救下的殉葬隸妾?”
“唯……”
“她長得美么?”
侍女媛愣了一下,愣頭愣腦地答道:“美……比媛要強,可比起君女來,就如同野花想和海棠相比一般。”
季嬴輕輕一嘆:“但有些人,就是更喜歡野花,不愛海棠,也說不定。”
侍女媛感到了君女的情緒變化,悄悄地抬頭觀看。
卻見一向以淑女形象示人的季嬴,像是賭氣一般,又將甜豆花狠狠地吃了幾口,商匕咬在紅唇中,嘟嘴思索著什么。
良久,她才揮了揮廣袖道:“也罷,你回去吧,日后要細心照料無恤起居,不得怠慢,若有什么事,可差人回來告知我。”
侍女媛施禮退下,覺得很是新奇,君女平日脾氣極好,很少見到有這樣的時候,而且似乎話里有話啊。她也決定回去以后,再警告薇那婢子一次,讓她休得胡亂引誘君子。
在媛離開后,季嬴又輕輕地吟唱起了一從衛國流傳來的民歌:“有狐綏綏,在彼淇梁。心之憂矣,之子無裳。”
按照有養鹿經驗的虞人估算,那頭白麋的生產日期,大概在夏雨時節,到時候,要不要喚無恤回來,順便為他做一些夏衣呢?
時間一晃就到了三月十五,又是新絳公學每月開課的日子。
這一次,無恤和趙廣德來的很早,他們沒有再入新絳趙府,而是抄近路,從成邑直接到了都城北郊的泮宮,無恤身后帶的人,也從田賁換成了虞喜。只因為他們幾名無恤的親信為了跟著進都城來“見見世面”,便以象戲較量賭斗,這一回,卻是虞喜贏了。
泮宮的后門處,門扉已經打開,王孫期將車停放在外,無恤則帶趙廣德,以及穿著皂衣,打扮成侍從模樣的虞喜進入泮宮。
此時,多數卿大夫子弟尚未來到,有豎人在垂首清掃路面,桃花比半個月前又多開了一些,但還未到漫天飛舞之時。
也不知道,這次開課,能不能見到韓、中行、范、知四卿的子弟。
進入廳堂后,不出所料,庶子大夫籍秦依然不在,只有他的幕僚兼助教鄧飛穿著一身絳色深衣,早早在這里整理簡冊。
趙無恤便讓虞喜把特地為鄧飛準備的“束修”獻上,補上一個拜師之禮。
鄧飛有些吃驚,連忙推脫道:“飛只不過是一下士,庶子大夫一幕僚耳,如何使能做君子之師?還是請拿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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