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如今,齊國下卿陳氏控制了新征服的東萊海岱之地,專斷魚鹽之利,利用依附于他們家的商賈,營銷諸夏各國。所以才能積蓄起財富和力量,收買國人之心,最終完成代齊的事業。
晉國卻不缺鹽,所以在齊桓之世,唯獨晉獻公膽敢不給小白面子,不去參加齊之會盟。因為不僅太行、中條等山中有巖鹽,在新絳南方百里之外,有一大縣名為安邑,又稱郇(xun)瑕氏之地,是大夏之墟。
那里還有一個大鹽池,后世稱為“解池”,解池方圓數十里,可以日產“大夏之鹽”千斤。從三代起便有華夏先民在那里開采凝固的鹽礦,傳說虞舜就曾彈琴贊美解池上方吹過的南風道:“南風三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溫兮!南風之時兮,可以阜吾民之財兮!”
至今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安邑縣目前控制在魏氏手里,所以,魏氏也就專斷了晉國鹽利,運鹽的車輛來往于新絳和安邑之間,終歲不絕于道。
晉國六卿,各有附庸的商賈百工,以專一利:范氏專陶、漆,趙氏專車、馬,中行專狄奴、皮革,魏氏專鹽,韓氏專珠玉,知氏專丹砂、鉛錫。各家在守住自己專營行業的同時,還試圖不斷沖擊其他卿族控制的領域,獲取更大的利益。
所以,在無恤看來,六卿之戰,不僅僅是政治、外交和軍事之戰,也是一場經濟戰!
安邑鹽池產出的鹽,根據質量和色澤的不同,又可以分為數等,上等的青鹽、白鹽制成專門的形狀,如虎形,供給諸侯卿士大夫食用。國人、野人則一般只能吃到下等的鹽,也就是含雜質較多的苦鹵。
不過,用鹽鹵作為點豆漿的凝固劑,倒是不錯,因為它溶解性好,與豆乳反應速率快,制作的豆腐風味極佳。
院子里的四人在無恤指揮下,往陶釜里慢慢加入鹽鹵水,用木勺攪動。
這是要做什么?趙廣德方才食髓知味,一臉好奇地看著釜中的豆漿,鹽鹵味苦而澀,加進去,不就毀了這一釜的美味了么?
但隨著木勺慢慢攪動,豆汁漸漸凝固,散成了一朵朵潔白的花朵,如云如縷,還分著瓣兒,最后形成了鮮嫩綿滑的塊狀物。
“這是……”趙廣德為這神奇的反應驚訝不已,嘴巴微微張大,和后世頭一次在化學課上,因為觀察到蛋白質變性而發出驚呼的初中生沒什么兩樣。
趙無恤對擠在釜邊觀望的幾人說道:“此物名為豆花。”
到此為止,趙無恤從始至終都未親自動手,半年來,他已經習慣了勞心者治人,遙控指揮。
倒是趙廣德曉有興致地親自下場,瞧他調制滋味的架勢,居然還有模有樣,不比常年在庖廚烹飪的薇和媛差。
雪白的豆腐花盛了滿滿一木碗,菜圃里現成的蔥花和生姜切細,和著青鹽一起撒勻凈,點上幾滴壇中腌制的‘醢’,也就是無恤覺得口味太重,黑乎乎的肉醬。熱豆花的顏色頓時變得無比誘人,香氣撲鼻。
無恤和趙廣德這兩兄弟坐于席上,隔著案行了一禮后,用商匕勺起豆花遞入口中,不約而同地閉上了眼睛。
“大善!”這回,小胖子用上了兩個字加以評價,這豆腐花滋味鮮嫩無比,入口即化。加上肉醢的厚重,蔥葉的清香,姜絲的辛辣,遠比往常用菽豆制作的各類食物強無數倍,幾乎能與人間美味魚膾相媲美。
趙無恤則只是一言不發,微笑著閉眼享受。前世的他,可是甜咸通吃的強大存在,沒想到在春秋,還能重新享用這簡單,卻又不簡單的家常美食。
趙廣德也顧不上什么禮儀,三下五除二喝完了一碗,舔了舔嘴唇贊道:“沒想到堂兄竟然能想出如此精妙的制法,真是能與易牙相媲美。”
趙無恤聞言,差點噴了他一頭一臉的豆花,這小胖子,拿誰比不好,非要拿易牙那廝出來相比啊!
易牙是齊桓公小白之司庖,也就是廚師,他擅長于調味,制作美食,所以很得齊桓公的喜愛。世間傳聞“易牙之調味也,酸則沃之以水,淡則加之以成,水火相變易,故膳無咸淡之失也”。
一次桓公對易牙說:“寡人嘗遍天下美味,唯獨未食人肉,倒為憾事。”桓公此言本是無心之言,可易牙卻把這話牢記在心,一心想著賣弄自己的廚藝,好博得桓公的歡心。
作為精湛廚藝的司庖,易牙深知選料的重要,而且國君何等尊貴,怎么能食用死囚、平民之肉?于是他就狠了狠心,選擇了自己那剛出生幾個月,粉嫩無比的兒子。
齊桓公在一次燕饗上,喝到一鼎鮮嫩無比,從未嘗過的肉湯,便詢問易牙:“此系何肉?”易牙哭著說是自己兒子的肉,為祈國君身體安泰無虞,殺子以獻君上。桓公聽后,居然認為這是忠心不二的表現,認為易牙愛他勝過親生骨肉,從此桓公更加寵信易牙,在管仲死后,更是委以重任。
或許是食人肉而受到了天帝詛咒,齊桓公的下場十分凄慘。在他重病在榻時,他寵信的易牙等豎寺雍人原形畢露,勾結桓公諸子作亂,為爭奪君位互相攻打對方。衰老的齊桓公被扔在了深宮中,最終活活餓死,死后,因為齊國一片混亂,他的尸體在榻上停放了六十七天無人收斂,滿屋子的尸蟲都從窗子里爬了出來。
趙無恤這一想不要緊,無論是人肉羹,還是那白森森爬得滿窗檐都是的尸蟲,都是惡心至極的畫面啊,他頓時胃口大壞。
趙廣德卻依然沉浸在這美食帶來的感動中,向無恤吐露了心聲。
“堂兄方才在鄉寺外對弟言志,說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想與趙氏、晉國之民同樂;弟不才,沒有那么大的雄心,但卻也是有志向的!”
趙無恤接過侍女薇遞過來的絹巾擦了擦嘴,正襟危坐,認真地聽著趙廣德的講述。
“堂兄應當知道,殷宰伊尹最初為有莘氏媵臣,為一庖廚,地位卑賤,卻善割烹之術。他負鼎俎前往殷商,以滋味說湯,于是成湯命其為宰,使大邑商致于王道!”
“吾知之。”
這么多天來,小胖子難得激情了一把,他站起身來一揮手,熱情洋溢地說道:“弟的志向,不求為一國之宰,只求能成為像伊尹那樣的出色的庖廚,煎熬膾脯,調和五味,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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