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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朋比為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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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趙無恤收起了方才的失態,回禮道:“久仰張子之名,敢問可是張侯、張老之后?”

  “正是乃祖。”不過,張孟談有些奇怪,他也才剛進入泮宮半年,哪來的什么大名可以讓人久仰?

  張侯,又名解張,是張氏始祖,他是晉文公之臣,介子推密友。

  而張老,和樂王鮒一樣,也是無恤曾祖父趙文子的黨羽。

  不過,和樂王鮒的貪婪相反,張老,卻是一個極為廉潔的賢人,趙無恤聽過,這其中還有一段典故。

  下宮之難后,趙氏之宮許多地方被墮毀,到了趙文子執政時,這位一向穩重的趙氏孤兒謹慎了幾十年,總算熬出頭了,心態就有些飄忽。他開始大興土木,建造宮室,從太行山中運來上好的木料,砍削為房椽后又加以細細磨光。

  張老前去下宮,遠遠看見這情形后,就“不謁而歸”,沒有拜見文子就轉身離開了。文子聽說后,便匆匆乘車追上了張老,攔著他說:“吾有不對之處,子亦應當告訴我,為何走得如此匆忙?”

  張老回答說:“我聽說,天子的宮殿,砍削房椽后還必須用密紋石細磨;諸侯宮室的房椽需要粗磨;大夫家的房椽要加砍削;士的房子只用斬掉椽頭即可。”

  “備物得其所宜,這是義;遵從尊卑的等級,這是禮。現在你顯貴后,卻忘掉了義,富有后,卻忘掉了禮,都用上天子、諸侯的規格了。我恐怕你不能免禍,下宮之難就要重演,怎能不趕緊離開?”

  張老就用這種欲擒故縱的方式勸諫文子,趙文子從之,回到下宮后,命令匠人停止磨光房椽。但這樣一來,只打磨了一半,就顯得不倫不類了,匠人建議干脆把它們全部砍掉。

  趙文子說:“不必如此,我要讓它們留下來,叫后人看到,那些打磨過的房椽,是我這個不義不禮的人做的,以此為警戒。”

  這也是趙無恤站在下宮正殿下仰望時,發現房椽一半是精打細磨的光滑平整,一半卻是粗糙砍削的緣故。

  由此可知,張老的性格,和同時代的樂王鮒相比,全然是兩個極端,他們當時就是政敵。不過真有意思,這兩個死對頭的后代,張孟談和樂符離,怎么會走到了一起,而且看上去關系還很不錯。

  趙無恤也知道,這兩位目前雖然向他示好,可只是在泮宮中的權宜之計,實際上,他們的家族只會投效于真正的趙氏世子。

  招攬人才不能急躁,太過親昵反倒會適得其反,暫時,還是以朋友情義籠絡之吧。

  他打定主意后,便與二人談笑風生。隱隱約約,以趙無恤為核心,加上張、樂、趙廣德三人,一個趙氏之黨的小團體開始建立起來,雖然仍然有些松散,只是出于一種臨時性的抱團。

  而另一邊,從公族大夫處結束了授課的魏駒,也來到了泮池邊的桃林,正在聽呂行、令狐博兩位堂弟匯報剛才試探趙無恤的結果。

  “他居然能勝過阿行,而且箭術離養由基只有十步之遙?”魏駒有些難以置信。

  呂行情緒有些低沉:“行無能,請堂兄懲處!”

  魏駒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何至于此,阿行你是我宗族中的的射術第一,他日勤加訓練,定能反敗為勝。”

  畢竟,魏駒只能想派人試探下趙無恤的本事,而不是想與其為難。

  趙魏兩家雖然現在政見不合,但只是他父親魏曼多待價而沽,并非與趙氏徹底翻臉,私下的交往還是要維持的。自從欒氏被滅后,魏氏的地位就有些尷尬,和范、中行敵對,尤其是范氏,簡直是解不開的仇怨!魏駒也有點想不明白,這次父親為何不站在趙氏一邊反對范鞅。

  對于趙無恤,魏駒今日一見,就預感到了,再過上幾十年,未來的六卿之中若是有這個人,將會是他可怕的政敵。

  要是表兄趙仲信成功當上趙氏宗主,就好了。

  雖然這不是他一個魏氏子能干涉的問題,但魏駒此刻便下了決心,一定要說服父親,全力幫表兄仲信拿下趙氏世子之位,將趙無恤死死壓制住。當然,這一切都要暗中來推行,萬一讓趙鞅知道了,反倒不美,而表面上,他還會與趙無恤交游,甚至親密無間。

  畢竟,在泮宮里,他還指望伙同趙、韓一黨一同對抗范、中行兩家子弟呢。

  不過可惜,若是方才呂行能擊敗趙無恤,那以后在泮宮之中,趙氏就會低魏氏一頭,三家聯盟就能以魏駒為首了。

  午后,庶子大夫籍秦依然沒有出現,他一邊擔任著庶子大夫,一邊還兼任著上軍司馬,是趙鞅和中行寅的下屬,借口忙于軍務,對公學并不上心。只是派了他的幕僚,中士鄧飛前來代為授課,鄧飛背著手在靶場繞了半圈后,讓眾少年進了廳堂,傳授他們司馬法和晉國歷代刑法。

  跪坐在席上聽了沒一會,趙無恤心里就有了譜,鄧飛對司馬法的研究是比不上王孫期的,畢竟不從事武職,沒有親身經歷,總是差了一點什么。但在刑法上,他卻是頗有造詣,講的深入淺出,所以,趙無恤也聽得津津有味。

  晉國歷代刑法,都抹不去兩家人的身影,一是范氏(士氏),一是趙氏。

  上古刑法,創于趙氏的嬴姓遠祖皋陶,唐虞夏商周,法本來是藏于宣室之內,不示于民的,正所謂,“刑不可知,則威不可測”。所以國人庶民根本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犯罪,貴族說你犯了,你就犯了,也沒有證據可尋,無處說理去。

  晉國最初的律法,叫做“士蔿之法”。

  士蒍,是范氏祖先,晉獻公大夫。士,是職位名,也就是士師,士師之職,古之法官,掌國之五禁,以左右刑罰。

  士蒍善于法度,他所創立的士蔿之法,成為晉國后世刑法的模板。

  其次,是“被廬之法”。

  晉文公重耳回國后,于文公四年,作被廬之法。當時晉楚爭霸,勢在必戰,晉文公在被廬檢閱軍隊,制定此法,內容符合禮的要求,被列國稱贊。

  還有著名的“趙宣子之法”。

  在趙盾執政時,于閱兵儀式“夷之搜”上頒布,十年前趙鞅在民間收集鐵,鑄造了刑鼎,上面就篆刻著趙宣子之法,是晉國第一部公之于眾的成文法。

  它同時也是趙氏家法,此鼎目前還放在下宮之中,向全體國人公開。雖然一些古板君子,如孔丘,詬病說趙盾執政時“君不君臣不臣”,所以宣子之法是亂法。但在趙無恤看來,比起重俗禮和一套空話的被廬之法,要先進許多,當然,很多方面還有待改進。

  最后,是“范武子之法”,創建者為士會(范會),范氏始祖,在以上幾項法度中最為成熟和全面。直至到晉悼公時期,仍然要右行辛學習范武子之法,以為國用,這也是晉國目前通用的法度。

  恍然之間,又是一陣鐘鳴,到了下課時間。眾子弟起身,如呂行、樂符離等,就直接轉身走了。因為鄧飛只是代為授課的幕僚,并非正式的師、傅,地位不如在場諸子。

  鄧飛在案后靜靜地收拾竹卷,臉色不變,似乎早已習慣了這種待遇。只有無恤和張孟談倆人,才恭敬地向他行學生之禮,又讓他心中略為寬慰。

  趙無恤覺得此人還是有些學問的,決定下次前來泮宮,要再帶上束修,補上一份拜師之禮。

  走出廳堂后,趙無恤婉拒了魏駒邀請他再次同行,去魏氏府上燕饗的建議。

  “世兄好意,無恤心領了,但無恤還要去南市逛逛。”

  “南市?”魏駒看向趙無恤的眼神,頓時微變,他不由得懷疑起方才自己對此人的評價,是不是過高了。一個無法控制自己欲望的人,再怎么出色,終究是成不了大氣候的。

  “原來如此,那就告辭了,趙子第一次來新絳,去南市耍耍,也是人之常情……”

  魏駒重新將無恤打量了一通,對他的觀感降了一級,從“吾之大敵”降成了“小心即可”。

  趙無恤感覺到了魏駒態度的變化,他看著魏駒等人遠去的身影,摸了摸無須的下巴,這話不太對味啊?發生什么事了?

  而張孟談也在一旁,聽了以后,臉色也微微變動,眼中不掩失望。不等趙無恤邀請,他就垂拜告辭而去,不緩不慢地上了自己的馬車,竟是顯得有些疏離,和之前的“親而不附”判若兩人。

  趙無恤更是疑惑不解,自己究竟說錯做錯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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