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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2章 少昊之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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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如臨深淵,用這句話來形容郯子此刻的心情再恰當不過。

  郯國,本是少昊氏之后,其歷史可以追溯到兩三千年前的兩昊時代,當時便有嬴姓部落定居在沂水中流,建立城邦,命名為“郯”,那時候,夏商周的祖先都還是蒙昧的野人呢。

  雖然郯國歷史悠久,是東夷地區的一個文化中心,但由于位置偏東,與中原交流不多。直到周公東征后,郯國才被納入華夏體系內,降服于周王朝,被封為子國。時間進入春秋后,郯國成了北邊魯國的附庸,雙方多次聯姻,郯子也屢次朝魯,吸收了不少魯國的周禮,與本土的少昊遺澤結合,形成了獨有的文化。

  之后吳國興起,北伐郯國,自此之后郯國卷入了齊、吳、魯三個勢力的夾縫里,在中間被推來攮去,沒有一天消停,歷代郯子只能唯強是依,以此保持自己的社稷。直到二十年前吳國已經完全席卷淮泗,郯國才徹底變成吳王的屬國。

  郯人的官職用的是鳥名,連貴族的名號也是鳥名,這一代郯子名為“鴻”,郯子鴻繼位十年以來,一直乖乖聽吳國的話,每年都要按時朝貢覲見,地位和吳國一個小封君差不多,如此才能勉強維持郯國的獨立。

  誰料今年以來,泗上的形勢卻驟然生變,吳軍大舉北伐,與趙國在宋魯交戰,郯就在漩渦邊上不知所措,郯子鴻也夜不能寐,總是擔心忽然有一天會不會有一支軍隊兵臨城下?

  他的擔心在七月中旬時變成了現實,一覺醒來,郯子鴻愕然發現,一支三千人的趙軍騎兵已經在他的城邑下叫門,而更遠處,還有五千鄒隊徐徐開來,揚起漫天煙塵。

  一向好文不好武的郯國人驚呆了,郯子鴻也欲哭無淚。郯國太小了,整個國土還不到五十里,人口不足一萬,城內的守卒僅有五百而已。在絕對的武力下,他不得已打開城門,赤著身子,牽著羔羊投降。

  就在郯子鴻絕望地以為趙軍會踏平他的城邑,夷滅郯國社稷時,一位自稱趙廣德的貴族卻笑著扶起了他,拭去他身上的灰土,替他穿上衣裳,說什么趙與郯都是嬴姓后裔,趙侯早已相見他這位遠親多時了。

  隨即,趙廣德便不由分說,將郯子及他那小小的后宮眾人塞入幾輛馬車,派兵卒押送他們離開了郯國,至于這八千趙軍,還有另一項任務要去完成……

  魯國的路經過整修十分平整,車速很快,郯子鴻就這么七暈八素地被帶到了宋國,他這輩子從未到過的地方,在芒碭山以東的麻邑趙軍大營,見到了他的“遠親”趙侯無恤。

  “郯君主動讓出道路讓趙國偏師通行,真是識大體,辨正邪啊,寡人在此謝過,這一路上辛苦了。”

  與郯子鴻想象中殘酷霸道,一言不合就要族人全家滅人社稷的桀雄不同,趙無恤待他十分和藹,因為兩人年紀相仿,郯子很快就放下了緊張,與其攀談起來。

  “魯昭公十七年時朝魯的郯子,是君何人?”聊了一會,趙無恤如此問道。

  郯子鴻連忙回答:“正是先祖父,謚號文公……”

  趙無恤稱贊道:“謚法曰,道德博聞曰文,無不知;愍民惠禮曰文,惠而有禮。這謚號真是絕配。”看來郯國雖然保留了許多東夷禮儀,但謚法上卻已經與諸夏接軌。

  “寡人素來敬佩郯文公,聽聞他為太子時便能鹿乳奉親,堪稱純孝。繼位后勤政愛民,讓郯國文教興盛,到魯國朝聘,與魯國大夫交談也十分得體。他年高識富,當時孔子聽說了后,也稱贊‘天子失官,學在四夷’,從此以郯文公為師……”

  說起讓郯國人驕傲的文公,郯子鴻因突遭變故的緊張心情也完全平復了,之后他還向趙無恤介紹了從少昊時代就一直在郯國流傳,現在也依舊存在的“鳥名官”制度。

  “以前黃帝受命時,有祥云之瑞,所以以云紀事,以云名官;同樣的原因,炎帝以火紀事,以火名官;共工氏以水紀事,以水名官;太昊以龍紀事,以龍名官;少昊即位時,鳳鳥適至,所以以鳥紀事,以鳥名官……”

  “其中,鳳鳥氏為歷正,掌歷法;玄鳥氏掌春分、秋分;伯趙氏掌夏氏為司徒,掌教化;鳩氏為司馬,掌法制;鸕鳩氏為司空,掌工程;爽鳩氏為司寇,主刑罰……”

  涉及到嬴姓古史,趙無恤聽得津津有味。太昊和少昊,是上古時代東方的兩大集團,太昊為風姓之祖,而少昊為嬴姓之祖,雙方大概以泰山為界,少昊之國的中心在曲阜,也是當時的一個文明發源地。可惜虞夏之交的時候伯益被夏啟所敗,嬴姓遂退到東方。在殷商時因為子姓部落也與嬴姓有血緣關系,嬴姓一度重新崛起,經歷了后來的周公東征后才徹底衰敗,曲阜的奄國滅亡了,其余小邦只能零散地在邊鄙之地茍延喘息。但這些小邦保留的官職和歷史,卻是嬴姓不可多得的記憶,比如趙氏的祖先,就曾在少昊之國擔任過玄鳥氏,甚至衍生出了殷商,這才有了玄鳥墜卵的傳說……

  “鸕鳩氏之下,又根據五方設立五雉,也既是五位工正,分管五種技工:東方叫鶅雉,掌管制陶;南方叫翟雉,掌管冶金;西方叫鷷雉,掌管木工;北方叫郗雉,掌管皮革;中央叫翚雉,掌管織造和印染。”

  說到這里趙無恤拍著膝蓋哈哈大笑:“說起來,我也曾將瑯琊水師的五艘樓船以五雉命名,可惜數月前惜敗于吳國齊國舟師,沉沒在海灣里了。”

  “額。”見趙侯自曝其敗,郯子鴻不知該如何回答。

  趙無恤卻似是不怎么在乎那五艘樓船,而是意味深長地說道:“雖然海上趙軍還無法與吳人爭鋒,可在陸地上,夫差已經被徹底包圍。郯君還不知道吧,多虧了君讓開道路,從郯國借道的那支偏師,剛剛滅亡了負隅頑抗的邳國,切斷了吳軍撤離的必經之路……”

  “什么!”聽到這里,本來已經極為放松的郯子鴻心中大震,邳國,是郯國南邊的一個小邦,國土、人口、兵卒差不多是郯國的兩倍,他這才被擄來不到幾天,那支趙軍便已經滅亡了邳國?

  想到這里,郯子鴻不由又戰戰兢兢起來,忽然意識到自己與面前這位“遠親”,完全是兩個級別的,他是中原霸主,自己卻是蕞爾小邦,趙侯只需要動動手指頭,郯國幾千年的社稷就會頃刻覆滅!

  晉獻公假虞伐虢的故事,在他腦中揮之不去……

  然而趙無恤卻誠惶誠恐要起來的郯子鴻按回了坐榻上,對他說道:“少昊氏乃嬴姓之祖,其后人遍布天下,各以其封國為氏,其中有有奄國、徐國、郯國、絡黎國、菟裘國、梁國、黃國、江國、修魚國、白冥國,以及秦國……雖然不及姬、姜,可也算十分興旺了。”

  “可現如今呢?”趙無恤似是遺憾地說道:“時過境遷,諸嬴紛紛被異姓滅亡,如今只剩下趙國、秦國和郯國僅存了。”

  郯子鴻連忙討好道:“趙侯立國于冀州,實在是復興嬴姓的壯舉。”

  “不錯。”趙無恤笑道:“嬴雖舊姓,其命惟新。方今天下姬姜將衰,正值我嬴姓復興之際,趙秦郯更應該休戚與共。”

  他也不管郯子鴻答應不答應,直接宣布道:“秦國已是趙國小宗,暫且不論。郯國昔日側身在強雄之間,欲想安邦定國,也十分艱難,有時亦不得不屈從于人,以求自保,故而不得已做了吳國多年附庸。但自此以后,有趙國保護,郯君大可不必向夫差那斷發文身的蠻夷卑躬屈膝了!”

  就這么稀里糊涂地,郯子鴻就在這個營帳里與趙無恤簽署了一個盟約:郯國脫離吳國,從此以后作為趙的屬國,受趙保護,同時也會在這場戰爭里,將郯國對趙軍開放,郯人竭盡全力協助趙軍伐吳!

  在盟約上重重按上的自己的國君之印后,郯子鴻被請出大帳,去為他準備的行營里休息。趙無恤暫時不肯放他歸國,而是請他能將郯國保留的古禮對趙國的禮官細細分說,好為趙國日后將周禮與少昊古禮相結合做準備。

  郯子鴻悵然若失地走出來,面對陽光,才略微清醒了一點。這幾日的一切依舊似在夢里,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郯國的命運,已經被趙無恤從吳國手里奪取,而郯子鴻卻不知道這究竟是福還是禍……

  郯子鴻離開后,趙無恤也卸下了在他面前的親和,對旁邊的子夏冷笑道:“夫差還真以為孤與他一般,是會被百牢虛名弄糊涂的愚人,徐州相王,看似誘人,實則是要將寡人架在火上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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