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沒有所謂的”奴隸社會“,但奴隸制度卻長期存在,殷周如此,春秋戰國如此,哪怕是在教科書里被稱為”第一個封建王朝“的秦也不例外。﹢雜∪志∪蟲﹢
所謂”商鞅變法廢除奴隸制“早己經被海量考古材料證明是個歷史錯誤,真正的情況是“秦為無道置奴婢之市,與牛馬同欄”。商君不但沒有廢除奴隸制,還設置了眾多將戰俘、平民籍沒為奴隸的條款,秦的刑徒、皂隸、臣妾比例遠六國,甚至遠商周 當年趙無恤知道這一事實時也曾驚詫得不敢相信,可現如今他算是明白了,越是社會分化嚴重的時代,越是戰亂加劇的時代,越是難以擺脫這一陋習。
馬克思理論認為奴隸產生主要原因之一是因為貧窮,這是有道理的,春秋以降,隨著各國井田制的解體,社會貧富分化加劇,于是貧者因破產而淪落為奴,富者大量利用奴隸去從事物資生產。晉國的公族欒、郤、胥、原、狐、續、慶、伯等貴族的后代尚且會降在皂隸,就別說普通百姓了。
皂隸、臣妾,都是被壓在階級金字塔最底部的人,他們的生活十分凄慘。趙無恤忘不掉自己的妾室伯羋年幼時淪為隸妾,他也忘不掉初入新絳人市時看到的污穢暴行:那些狹小的囹圄、那些囚于籠子里,或戴著木制桎梏,或被草繩拴在一起的隸臣妾,一個個枯槁蓬頭,唯一有雙明亮眼睛的小奴將一只臟兮兮的手伸向了他,仿佛在哀求拯救 當時天真的他暗暗捏著拳頭說自己要像廢除殉葬一樣,將奴隸制度也埋葬掉。可直到真正執掌一國時才現,生產力和生產關系這東西是不以個人意志轉移的,縱然趙無恤能極大推動其進步,可想要量變導致質變,非十年百年不能成功。
趙無恤在治理魯國的實踐中明白了一件事情,在眼下這個生產力低下的春秋晚期,天下大同,人人幸福是不可能做到的。想讓政策立竿見影,除了依靠科學技術外,最便捷的法子無非是依靠殘酷剝削一群人,讓社會上另一部分人得到減稅、減役的實惠 古今中外,這種方法屢試不爽,宗周靠壓榨殷民和各國土著居民讓周人貴族過上了鐘鳴鼎食的生活,所以才有東方殷人抱怨道:“東人之子,職勞不來。西人之子,粲粲衣服”
此外還有秦國剝削六國遺民而肥秦地的軍功貴族;元朝剝削漢人南人而肥蒙古、色目;清廷剝削漢人而肥旗人;近代資本家剝削黑奴為白人經營種植園;德國剝奪猶太人財富轉移戰爭矛盾;黨帶領下廣大人民對地主富農的 這也是趙無恤搭那積木想要闡述的道理,人類的歷史,就是不同階層之間壓榨與反壓榨,階層成員不斷流動和固化的過程,而且根本不存在純粹的“奴隸社會”“封建社會”,更普遍的是多種制度混合并存。
現如今,在社會總財富增長緩慢的情況下,趙無恤也不得不利用皂隸來承擔他廣施“仁政”帶來的經濟壓力了。
過去在晉國魯國的經濟關系,是“公食貢,大夫食邑,士食田,庶人食力,工商食官,皂隸食職”。而現在趙氏的情況又有所不同 現在的趙氏是一個古怪的集合體,在名義上還是封邦建國,但幼弱的晉侯只是掛名,趙無恤才是最大的封建主。可在趙氏之下,一切都被打亂了,行政上是郡縣制度,雖然在選官上還不夠完善,可世襲的卿大夫被領取俸祿的官僚完全取代是遲早的事。所以“大夫食邑”基本不存在了,趙無恤可以直接從郡縣收取賦稅。
郡縣地方賦稅的主要來源,自然是士、庶人和工商了。一方面趙無恤鼓勵軍功授田,分割大宗族,造就了許許多多小農家庭,增加了稅收戶數。他還放寬對工商的限制,在鄴城、朝歌等城市,手工業和商業蓬勃展,帶動著經濟繁榮,農稅和工商稅是財政收入的大頭。
然而在這之后,是陽光照耀不到的黑暗角落。
在現實面前,趙無恤妥協了,趙氏現在的政策和后世的秦朝很像,龐大的皂隸群體是趙氏維持經濟繁榮的重要手段,因為他們和十稅一、十五稅一的士農工商不同,所創造的價值被完全剝奪歸公。所以使用官奴來進行大型工程建設,或者從事挖礦、采鹽等重體力活獲利極多。
但和過去、未來都不一樣的是,趙氏實行軍功授田制度,土地是歸趙氏所有的,授田只是授予使用權,無故不得買賣土地,加上此時地廣人稀,土地兼并的大潮尚未來臨。
所以,趙無恤在晉、魯很大程度上遏制住了貧民自賣為奴的趨勢,他們的奴隸來源比較單一,主要是戰俘。
趙氏剝削的第一批奴隸是早年在東方時俘獲的齊人、衛人,若非他們承擔了大量勞役,魯國民眾的日子恐怕沒現在這么滋潤。第二批是六卿之戰里投降的大量齊、范、中行、知氏兵卒,若沒有他們,聯通晉魯的大動脈衛渠就沒法開鑿,鄴城也不可能這么快完成建設。
對奴隸進行剝削,是減輕普通農民、工商負荷的重要手段。可奴隸身份并非一成不變的,趙氏的皂隸一般是三到十年,若有功勞和突出貢獻,還能提前恢復自由,所以稱他們為“刑徒”可能更恰當些。如今休說最早的那一批,就算是六卿之戰后淪為奴隸的戰俘們,若沒有勞累致死,也早已脫離隸籍,或加入趙軍,或恢復庶民身份了。
所以眼下的趙氏其實很需要大量皂隸:對官府而言,各郡縣的道路、水渠、堤壩需要人維護,被毀壞的城市需要修繕,更多的運河需要開鑿;對個人而言,在這場大戰里獲得戰功的將士,都期盼能分到一些個皂隸,帶家去,在自己出征服役時在田里干活 故而在一下子擁有數萬戰俘后,趙無恤便如同一個坐擁金山銀山的巨富,他手下的將領臣僚也饞得眼紅,既然殺之不仁,釋之縱敵,將這些戰俘變成刑徒、皂隸是最妥當也是最能獲利的辦法!
事不宜遲,大戰后第三日,趙無恤便下達了對戰俘的處置 五月二日這天,風陵渡戰場清點得差不多了,趙軍將士辨明身份后被裝在麻袋里運走,他們會在附近找一處風水寶地統一埋葬,至于敵軍的尸體,則被就地火化,化為一捧捧灰土就地掩埋,這樣做也是為了防止尸體太多疾病滋生。
這些活基本是俘虜在干,挖坑、填土,耗盡了他們的體力,每天僅能吃到一碗稀粥,而且兵卒都被打散編制,無法結伙作亂。但每個人都很忐忑,不安定情緒在人群里蔓延,畢竟洛水屠俘的名聲太爛,趙氏一時半會還洗不掉這塊污跡。
直到趙無恤的正式命令下達后,俘虜們,以及負責看押俘虜的各支部隊才松了口氣 ”趙氏有律法,曰:寇降,以為隸臣“
不出意外,這數萬戰俘都將失去人身自由,不過雖然同為奴隸,卻也有詳細區分。
河東籍貫的魏兵降卒,若愿意加入趙軍作為死士,在大軍陷陣時充當填溝壑者,則可以當場獲釋,若立下戰功,還可以得到升遷,不愿者要作為刑徒服役三年。
秦人、鄭人的兵卒要慘一點,他們也是刑徒,但服役期限為五年到十年不等這是考慮到趙氏可以馬上對河東展開統治,魏兵只要把他們的舊主拋在腦后,就是趙氏的順民。而秦、鄭一時半會無法納入治下,與其放其歸國,不如作為奴隸,幫晉國彌補戰爭帶來的創傷 ”各郡肯定會為這些刑徒的使用爭破腦袋。“在與項橐談論時,趙無恤已經預見到各郡太守的你爭我奪,這么多精壯刑徒,完全足夠一個郡完成一個大工程,為郡守的政績錦上添花了。
不過趙無恤打算統統否決郡守們的乞求,如今趙氏領地又擴大了,河東落入手中,河西也隨時可以奪取。故而最重要的事情,是修通一條連接太行山東西的大道!除了部分刑徒將賞賜給軍功卓著的個人外,都得拉到太行沿線修路搭橋。
對于一些戰俘而言,這個結果是殘酷的,意味著他們在未來很長時間里要失去人身自由,和父母妻兒天各一方,以最低廉的代價為趙氏創造價值,也許一不小心就會死于山石、滑坡,或者凍餓致死。
可對于另一部分人而言,戰后沒有遭到屠殺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三到十年不等的刑期又讓他們有了恢復自由的希望。而且趙氏律法在這方面是較為完善的,就算是社會底層的皂隸,也擁有法律地位,比如獲得奴隸的主人就算要懲罰、殺死其奴,也必須報請鄉、亭核準執行;否則,主人就構成“擅殺”、“擅刑”罪,要負相應的刑事責任。
所以就算苦點,也有盼頭啊他們如此希望著,本來打算著若是要被屠殺,便奮起一搏,現如今拳頭卻松開了。
在群臣忙著細分戰俘的時候,趙無恤卻于風陵渡口大擺筵席,等待除他以外,晉國僅存的卿韓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