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趙無恤進入銅鞮宮,看著太子鑿尸身被收斂起來,裝到車輿的蒲席上時,不由心生感慨。※雜志蟲※
“時也?命也?”
若一切按照歷史慣性接著往下走的話,太子鑿,本來應該沒什么波折地繼承晉侯的位置,接下來他要直面的,便是三家分晉……
在歷史上,晉出公鑿也是個極其剛烈的國君,不同于其父的怯懦,他不甘受辱,便向齊、魯兩國借兵討伐三卿。結果韓、趙、魏三卿聯手攻打晉出公,晉出公無力抵抗,只好被迫出逃,最終病死在流亡路上。接著三家瓜分晉公室土地,從此晉國的國君,再無半點權威,禮樂崩壞殆盡后,歷史便由春秋時代,過渡到了列國兼并,詭詐奇謀并出的戰國時代。
因為趙無恤的緣故,晉國公室提前四十年衰敗了,還被迫遷都到了銅鞮,春秋的尾聲悄然到來,諸侯卿大夫甚至玩起了合縱連橫。不過巧合的是,這位太子鑿,未來的晉出公,依然沒有擺脫他的命運,還是用一種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姿態,走完了自己的生命。
雖然在趙無恤看來,這個年輕人只是不自量力的飛蛾撲火,白白犧牲就是了。
“嗟乎,太子之死真是令人生嘆,讓人好生收斂起來,雖然他縱兵于銅鞮宮內,犯了晉國律法的大忌,身死也是咎由自取,可畢竟是一國太子,不能怠慢了。”
說完之后,趙無恤看了石乞和眉間赤一眼,冷冷問道:“汝等可聽明白了?”
眉間赤這個小伙子處事不驚,依然冷著臉,并不覺得殺了晉國太子是什么大事。
石乞則狡詐如豺狼,兩支招風耳一動,便順著趙無恤的意思,將這個謊言給補全了。
“不錯,是太子突然在宮中興兵作亂,吾等才聞詢趕來的,刀劍無眼,太子不幸受傷墜馬,死于驚馬之下,至于其近侍……”
石乞狼一般的眼神盯向太子鑿的黨羽,使得他們瑟瑟發抖。在太子鑿被殺后,這些烏合之眾膽氣已喪,開始各自逃竄,卻一一被羽林侍衛抓獲。
“除了少數人外,其余負隅頑抗,都被當場殺死了。”
三言兩語,便把這些未死之人說死了。
至于那少許僥幸被放過的人,也將受到嚴刑拷打,將晉侯與太子密謀書寫血書的真相,以及他們追隨太子鑿“欲里通叛賊,挾持君父作亂”的事情也供認不諱。如此一來,太子鑿的死就能一筆帶過了。
趙無恤很贊賞石乞的扯謊能力,盜跖、陽虎等人年紀漸漸大了,繼他們之后,又多了一個能替自己干臟活的人。而且石乞為了實現野心,做事常常不擇手段,在特殊時期很是好用。他那“事成為卿,不成而烹”的野心,尚在趙無恤容許范圍內,比王孫勝可靠多了。
至于眉間赤,趙無恤為了籠絡莫邪,讓眉間赤加入羽林孤兒中,讓人教其識字、習武,還和伍井的兒子一并收為第一批“義子”,他對這年輕人現在的成就既欣慰又為難。
他雖然劍術高超,但不合群,不是侍衛,就是殺手,真不知他的未來會走向何方。
這邊的后事交給不擔心臟了手的石乞,趙無恤也沒有點評他們的所作所為,帶著羽林侍衛繼續往銅鞮宮深處走去。
雖然晉室已衰,但趙無恤還是讓人將銅鞮宮修繕一番,所以未顯破敗,之前幾年里,雖然把晉侯和他家人圈在銅鞮宮內,但宮墻內依然給了他一定的自主,至少待遇不會比民國初年的故宮滿清皇室差。
所以才有了這么一個嫻熟六藝,恨不能立刻振翅而飛的憤青太子?
現在無恤覺得,是時候把繩索收緊一點了,要追查到底,把與太子鑿勾結的人揪出來,殺其家主,全家流放邊郡。
然后他要宣布,今后銅鞮宮中要嚴格限制寺豎人數,除非趙無恤允許,不得再讓公族們進入宮門,羽林軍的一半調到銅鞮宮看管晉侯,守御不嚴,與擅闖者同罪。
做完這些后也就差不多了,對于晉侯午本人,趙無恤只打算嚇唬他一通。
趙氏正要在西線發動大戰,這不是在內部進行大清洗的好時機。
然而事不遂人愿,等進了晉侯寢宮,走入那一陣連綿的哭聲中時,趙無恤不由苦惱地揉起了太陽穴。
這件事開始失控,這下,任他手眼通天也遮掩不過去了。
這一年春二月末,在位二十三年的晉侯午,薨于銅鞮宮中。
他是自殺的,得知太子在外被擊殺后,晉午哭了一陣,屏退左右,推說要為太子向列祖列宗祈禱。
結果等內侍帶著趙無恤等人進去時,卻見晉侯已經在大梁上吊死了,他的尸體被黃色的帛帶懸掛,舌頭伸得老長,尸體在晉國歷代先君的靈柩前搖過來擺過去,仿佛一個鐘擺,計量著晉國社稷的倒計時……
“嗚呼,不意君上與世長辭……”
趙無恤名義上依然是晉國的卿,與晉侯更是有十多年的“君臣之誼”,眾目睽睽之下,他少不得下拜入內,佯作大驚之狀,以頭觸地而哭,又令人嚴密封鎖消息,銅鞮實行禁令,預防有人乘機作亂,也令人將銅鞮宮內外的公族嚴加看管起來,不得走脫一人。
等身在銅鞮的幾個謀臣都到齊,趙無恤又讓石乞、眉間赤入內,讓他們將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說一遍。
“如此說來,倒不是彼等直接把國君逼死的。”被趙無恤調到晉國的闞止與石乞是同一類人,對晉君早就不屑一顧了,言中大有為二人開脫之意,其實他們都知道,逼宮一事,是趙無恤自己的決定,本意是殺雞儆猴,誰料猴兒不禁嚇。
雖然太子鑿為自己的剛毅付出了代價,但只要晉侯乖乖聽話配合,趙無恤也不會殺害他,至少現在不會,他這其實是把自己給嚇死了。
太子鑿也就算了,晉侯在這節骨眼上突然薨了,縱然趙氏給這次事件找個好理由,但情形終究會變得對他們不利。
“不管怎樣,總得給國人,給天下一個交待啊……”已經向趙氏效忠的銅鞮大夫樂符離撓了撓腦袋,很是犯難,銅鞮是他的地盤,都城遷到這里是他的榮幸,但國君和太子在同一天死于宮中,這也太過不祥了。
就在謀臣們皺眉苦思,想著要如何為趙氏渡過這場危機公關的時候,此次逼宮的指揮者石乞卻站了出來,就在晉侯祖廟外向趙無恤下拜。
石乞重重地三稽首,說道:“晉侯之死不是壞事,而是天意!”
“晉室已衰,諸卿爭強,經過十年鏖戰,兩河之間的冀州十分,主君已得其七,更別說周邊盟邦云集,無論是大勢還是民心,均已歸于趙氏。不如乘此良機取代晉國,建國曰趙,再以天下霸主的身份,遣將剿滅魏氏,掃平齊秦,建立遠超齊桓、晉文、楚莊的功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