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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4章 虎牢關(上)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春秋我為王

S:坐車剛到,只有一個大章了  從踏入鄭國地界起,王孫勝的手就顫抖不已。

  四年了,在苦等四年之后,他終于為自己贏得了一個獨自領軍的機會,雖然手下僅有一師之眾,主要任務也是保護公輸班等工匠抵達成皋,但王孫勝無所謂,只要能讓他有機會親自對鄭國復仇就行。

  上一次來鄭國,還是三十年前,那時候他尚在襁褓之中,然而義父伍子胥的故事聽得多了,王孫勝有時還是會在腦海里自行拼湊出過往的光景,找回不屬于他的記憶。

  在遙遠的方城之南,江漢奔涌而過的平原,有個青崗縱橫、花開平野的地方,那里有富饒的云夢大澤,有高聳的章華臺,當地人自稱為楚,中原人也稱呼為荊,罵他們“蠢而蠻荊,大邦為仇”!雖然王孫勝從未回過郢都,卻能想象出楚國的地大物博,以及深藏在他血脈中的荊蠻之傲。

  王孫勝的父親,是楚國的廢太子建,早早被楚平王立為繼承人,并以伍奢、費無極為輔,同時為其求娶秦國公女,這時代秦晉之好早已結束,秦與楚才是九世婚姻的盟友。

  本來一切都在正軌之上,太子建會順利地娶妻,順利地等待,順利地繼位為楚王……然而無厭的楚平王卻反悔了,他在看到美麗的新娘后,搶奪了兒子的未婚妻,父子之間遂生隙。太子建的處境日益艱難,平王六年,他被迫離楚都,居城父,次年,費無極又向平王進讒言,誣陷他要聯晉叛楚為亂。

  平王強納了兒子之妻,一直心中不寧,看太子建越發不順眼,他在秦公女生下幼子熊珍后倍加愛,早有廢長立幼之心,晉獻公欲殺太子申生那一幕再度上演。于是太子建懼而奔宋,開始了流亡生涯,后因避宋國華氏之亂,又入鄭,王孫勝那時候還是母親腹中胎動的血肉,或許打未出生起,他也注定要有一個漂泊的命運……

  鄭人最初對太子建以禮相待,封給他一座小城,然而太子建野心勃勃,他和手下的伍子胥等人謀劃,一心想要獲得一塊地盤,尋找機會反攻楚國,奪回本該屬于他的一切。于是就利用鄭人對他的信任,與晉人策劃襲擊鄭國,鄭國執政子大叔察覺,并獲得證據,派兒子游速突襲封邑,在國人的幫助下逮捕了太子建,以子產之法判決,乃將他縊死于新鄭!

  那時的王孫勝還是個八個月大的孩子,趴在母親胸脯上吸食乳汁,按照慣例,作為叛逃公子的孽種,他本應該被鄭國人獻給楚王,再由楚人血淋淋地扔到地上摔死!楚國的王室斗爭向來殘酷,子弒父,弟殺兄,叔殺侄極為平常,楚平王就是在連續逼死三個兄長后才繼位的。

  大樹倒下,太子建的部眾家臣作鳥獸散,唯獨伍子胥站了出來,他持長劍,帶著幾位死士殺回城邑,將王孫勝帶了出來,在夜幕掩護下向陳國逃竄。

  一路上,他們風餐露宿,王孫勝沒有奶水餓得哇哇直叫,伍子胥只能戳破指頭,伸進他豆粒大的小嘴里吮吸,他是嘗著熱血長大的,那些在伍子胥口中時常念叨著的名字:楚平王,令尹子常,費無極,楚王熊珍,鄭國子大叔,游速,或許就在那時通過略帶咸味的血,深深烙在王孫勝的心中!

  當空皓月,伍子胥夜過昭關,王孫勝藏于筐內,只要他忍不住發出一聲啼哭,就會被陳人拿下。但一切都平安無事,等他被從竹筐里抱出來時,卻發現伍子胥的滿頭烏發,全白……

  就這么磕磕碰碰地跑到了吳國,這才有了一個寄居之所。但最初時,他們的日子日益艱苦,布帛全部花光,只能乞討為生,一老一小在吳市吹蕭藝,堂堂王孫貴胄竟淪落如斯,伍子胥投靠吳王闔閭,那是后話了。

  多年來,伍子胥待王孫勝親切慈藹,卻又嚴肅,在撫摸頭頂時,他的雙手猶如皮革般柔軟,在教授劍術和用兵之法時,卻冰冷而生硬,打在臉上生疼,而且每天都會對他念叨一遍仇人的名字,讓他牢記在心。

  “令尹子常,楚王熊珍,游速!”

  甚至連死人都不放過,伍子胥發誓,必掘楚平王,費無極,子大叔的墓!

  復仇的種子,從那時候開始在王孫勝心中生根,發芽,最終長成了現在的參天大樹。

  如今,伍子胥的大仇已報,但對于王孫勝而言,他必須將破郢鞭尸那一幕施加在鄭國頭上,方能消解心中恨意!

  一想到即將與鄭國人交戰,王孫勝就興奮不已,甚至連手都無法克制地顫抖,他不得不用手戟將它們刺出血來,才能讓心情緩解一些。

  從朝歌出發后的第四天,他們開始從溫縣東面渡河,趙氏的大河舟師戰斗力雖然不強,但運輸能力卻不弱,在古乘的經營下有聲有色。這天風浪有點大,溫暖的南風一刻不停地刮,掛滿花瓣綠葉的栗樹林沙沙作響,岸邊蘆葦被壓彎了腰。

  過了大河后,他們頂著暴曬的太陽,又走了十多里地到成皋,此時太陽將快落山,方才看見高大的成皋,無愧于其名”虎牢“,果然像一座固若金湯的城池,夯土砂石相夾的墻壘沐浴著金紅陽光,在險隘的地勢上聳立顯得更加高大厚實。固若金湯,王孫勝只想到了這個詞來形容,難怪韓氏打的那么辛苦。

  與趙軍全取河間的迅速從容比起來,韓氏攻略成皋顯得遲鈍而笨拙,光是從圍城的軍營就能窺見一二。

  日暮西下,韓軍的帳篷與營火是如此無序,四散蔓延,士大夫和地位高的人把自己的營帳舒舒服服地搭在便池上游,下游則盡是污穢不堪的小帳篷、車馬。

  “我軍將成皋圍得水泄不通,四個師分別駐扎在四個門外,還有一師則在河邊,方便取水和運輸糧食……“段規帶著副將韓安平來歡迎,同時也簡略介紹了圍城的情況。

  王孫勝冷笑不止:“如此說來,汝等是打算餓降成皋?”

  段規有些尷尬,他出身也不太高,在這個英俊驕傲的王孫眼中,仿佛他比他更低一等,但有求于人,他只能搖搖頭,“城內的鄭將子姚早已把與防御無關的閑雜人等統統趕出城,并將城外搜刮一空。他目前儲存的糧草估計能支撐整整一年。”

  “那韓氏的糧草呢?是就地征集,還是轉運過來?“

  韓安平苦笑道:“我派去征集的人大多空手而歸,鄭國的商賈也不配合。”雖說無商不奸,但鄭國的商人有弦高做榜樣,覺得還是很高的,加上他們一貫與韓氏控制的商人競爭,更不愿意來為虎作倀。

  “但只要河里有船從韓氏的河內領地過來,吾等還撐得住。”

  王孫勝道:“事先便說好,吾等的軍糧也得由韓氏。”

  “這……河東、河外因為隔著砥柱,水運不便,河內屯糧又不多,連韓氏自己都滿足不了,王孫能否請上卿通融一二,先從溫縣等地調撥。”

  王孫勝寸步不讓,冷冰冰地回答道:“若是糧盡,吾等立刻掉頭離開。“

  段規咬了咬牙,只能同意,自己下去另想辦法。

  他沒指揮過幾次軍隊,也缺乏攻城略地的經驗,比起可以從基層提拔軍官的趙氏,韓氏有類似經驗的將領少之又少,只能起用韓安平這種小宗子弟。他們也沒有像魏氏一般大刀闊斧地效仿趙氏進行軍事改革,還是之前封建貴族軍隊那一套,故而領地和人口、兵員增多了,可戰斗力還是那樣,與國家認同感較強的鄭國人一碰,自然討不到太多便宜。

  不過韓氏也從其他方面彌補了不足,那就是武備。

  魯班帶著趙氏的匠人們抵達時,韓軍的營地充斥著木錘敲打聲,一座嶄新的攻城塔樓正在建造中,另有兩座已建立起來,在這兩座塔之間,還有不少云梯的仿制,它們吸引了魯班的注意。

  在六卿內戰前,韓氏本來就以工匠數量眾多而出名,一些半成的手工藝制也是韓氏商賈的重要商,晉國兵刃之利,弓之強莫出于韓,只不過這種情況在趙無恤多了莫邪和魯班兩位能人后產生了變化,韓氏工匠現在只能拾取趙氏百工的牙慧。

  在魯班眼里,眼前這架仿制的云梯還算合格,至少能順利把人送上城頭,不過對于那些投石機的粗劣仿制,他就很不以為然了。

  架子比趙氏的矮,發射的石塊比趙氏的小,連射程也短了幾十步,都快進入城頭弓箭射程了,所以意義不大。

  這也怪不得韓氏匠人,云梯的話,內戰期間他們真真切切地見過,但投石機,趙氏對此十分謹慎,用完就拆掉,至于在汶水之戰里使用的砲,他們就更沒機會一睹其真容了。

  而且就算他們仿制得一模一樣,魯班也不放在心上,經過幾年開發,經過鄴城學宮精英工匠們的集思廣益,趙氏軍隊里,已經有了更強,更遠,更恐怖的攻城利器!

  唯一讓魯班遺憾的是,攻打齊國河間時戰爭結束太快,還沒來得及試驗試驗,他們只能悻悻而回,卻突然聽聞鄭國開戰,最初也曾歡欣鼓舞,覺得終于有機會用于實戰了。

  不過趙無恤卻給他定下了禁令,嚴禁使用新式武器,卻要想辦法幫韓氏將成皋咬開一個口子。

  “真是又讓馬兒跑,又讓馬兒不吃草!”才二十出頭的魯班正是年輕氣盛的時候,對此頗有些無奈。

  思前想后,在繞著成皋走了一圈,觀察完地利形勢后,他終于有了主意,便胸有成竹地對段規和王孫勝說道:“給我十天時間,便能一蹴而下成皋!”

  段規憂心忡忡地說道:“十天?但鄭卿子般已經帶著援軍,抵達東虢,距離此地只有一天腳程,鄭軍至少有五六千人。”

  王孫勝此行的任務就是保護魯班及眾工匠,這讓高傲的他十分不滿,但魯班在趙氏內部的重要程度更甚于他,擔任的是工正之職,位列中大夫。他也不想整日在這里看工匠們鋸木頭量墨距,便主動應道:“我帶卒伍去東虢攔住鄭人十天。”

  有趙軍相助,段規自然開心,他很大方地撥出一師,聽王孫勝指揮,與趙氏合兵五千,去外圍攔截鄭國援軍,而魯班則加班加點在成皋城下開工了……

  守成皋的鄭國守卒其實不多,才兩千人,據說最初僅有五百,韓氏的前鋒卻被他們頑強打退,鄭國這才讓子姚發兵來駐扎,雙方就這樣玩添油戰術,僵持了一個多月,攻守雙方兵卒的體力和耐心都在慢慢耗盡,對于日復一日的圍城有些懈怠了。

  本來拖到下一批援軍抵達,這場攻防戰就差不多了,然而子姚不知道的是,城外新來了一位這時代最厲害的攻城專家。

  魯班初到伊始,便召集了韓氏隨軍的所有工匠,將一張圖紙扔到了他們面前。

  “汝等先前挖開了一條隧道,如今需繼續挖掘。”

  眾人還以為大名鼎鼎的“魯班”能有什么驚人的攻城之法,沒想到還是和他們的一樣平平無奇,有人訥訥地說道:“成皋墻垣厚實,更有石頭為地基,難以挖坍塌,若想挖到城中,則更為困難,吾等曾經試過,但挖入城中后便被鄭人察覺,灌水入坑道中,淹死了上百人,隧道也垮塌了。”

  “汝等照做便是,從今以后,所有工匠聽我差遣!”

  魯班年輕雖輕脾氣卻不小,畢竟這個頂著趙氏中大夫頭銜的人,是天下有名的巧匠,韓氏工匠們近年來仿制的東西,無不是他首創,威望加上權力在手,眾人豈敢不從,便唯唯諾諾地下去執行了。

  韓氏空閑的人手都被魯班征用,帶著簡陋的工具開挖沿著之前的隧道繼續挖掘,方向對準成皋的城角,以魯班多年的土木經驗,一眼就看出這是墻體根基最為薄弱的部分。

  韓氏使用的工具多為青銅,甚至還有木制的鏟子,所以雖然日夜不停,但進度也很緩慢,直到第五天時,魯班忍不住了。他將溫縣送來的一批名為“工兵鍬”的新式工具分發下去,韓氏勞役們很快就發現鐵制的鍬鋒挖掘土石極為便捷,短柄容易攜帶使用,連上漆的木柄也不容易滑落,頓時愛不釋手,只可惜魯班揚言了,用完后每一個都要歸還,若敢私藏,韓氏可以承諾了他可以就地殺人正法的權力的。

  就這樣日復一日,到了第九天時,沿著舊的隧道拐了個彎后,這條能容兩人并排出入的隧道終于挖到了成皋墻垣之下,一抬手就能觸摸到冰冷的墻體。

  想要靠人力挖塌城墻是不可能的,按照以往的經驗,應該試一試繼續往里才行,然而到了這里,魯班卻讓他們停手了。

  眾人不解地問道:“工正,不繼續挖下去了?”

  “不必,再將隧道盡頭稍微拓寬挖深就足夠了。”魯班雖然對效率不太滿意,但好歹在約定日期到之前完工。一時間,工匠們看著自己的成果激動起來,同時也滿懷期待地看著魯班,希望他能變戲法似的,給自己展示一下奇妙的攻城之法。

  然而接下來魯班讓人做的事情更讓工匠們驚掉了眼珠,他讓人將早先派人從河內運來的四十頭肥胖丑陋的老母豬,一口氣全趕進了隧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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