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帥國夏試圖以齊軍慣用的戰車突陣,是因為兵法有言,領兵深入敵國境內,與敵軍突擊部隊正面接觸,而敵人又利用熟悉地形的優勢前來攻擊,或攻左翼,或攻右翼,使得全軍震恐,這樣的敵人叫做“震寇”。
對付這樣的敵人,利于出戰,而不適宜防守。應該挑選材士強弓,以戰車為左右兩翼,迅猛地攻擊敵人正面,急速地攻擊敵人側后。或擊其表,或擊其里。這樣,敵人士兵必然混亂,敵人將帥必然驚恐駭懼而被打敗!
然而人是活的,戰術也是活的,在兩軍接陣前統帥根據現場情況不同進行微調,往往能決定戰役的走勢,趙無恤讓大軍不做休憩,直接列陣向前逼壓,頓時給齊人帶來了巨大的壓迫感。
“可恨!趙軍不待吾等列陣完畢就開始前進,戰車是鋪展不開了,國子,這該如何是好?”
高無邳狠狠地錘了一下車輿,國夏卻并未慌張,他淡淡地看了這位世弟一眼,道:“無妨,交戰之法,不過是攻、守二途而已,既然趙軍搶在吾等之前進攻,那便先防守就好了,先動手的,也不一定占便宜。”
國夏反應也很快,他立刻就讓已集中起來的戰車們原地變陣。
“將駟馬卸下,數量戰車環扣在一起,成為堅固的壁壘,快,再快一些!”
齊軍沒有壁壘,便就地取材,用輜車攜帶的木蒺藜灑在外面,起壕溝的作用,他們并不知道,這對于趙氏安上了馬蹄鐵的鐵騎而言用處不大……然后再用戰車布陣,當作壁壘矮墻。如此一來,齊人便迅速建立了蔽身的場所,既可防御鞏固自己的陣線,又可往外反擊。
如此一來,齊軍除戰車外第二仰仗的利器弓箭,便得以登場了。
夷者,善用弓的部族是也,齊國原本就是九夷之地,齊人不少是夷人華夏化而來的,祖傳的弓箭手藝卻沒丟下,所以齊國雖然很少有養由基、呂錡那樣的名箭手,但民間的善射者卻遠超晉、楚兩國。
所以齊軍歷次與外國交戰,遠程兵種都帶的特別多,一般而言,齊軍中步卒萬二千五百人,強弓6000,戟楯2000,矛楯2000,此外再加上修治攻具,砥礪兵器的巧手工匠500人,技擊500人,輜重兵卒1000人,這便是齊軍中大致的兵種配比。
那是司馬穰苴時代的事情,國夏這次沒帶那么高比例的弓手,但四五成還是有的。萬五千人的弓手在陣線上,已經是相當恐怖的遠程火力打擊了,對敵人的攻擊不再是點,而是覆蓋到了面!一次齊射便足以讓人望而卻步。
濟水兩岸鄉射禮選拔出來的士,各鄉里的獵手,東萊的射鳥人,少海邊的射魚者……來自齊國各地的弓手按照區域和鄉黨劃分,在車壘剛剛建造成后,便立刻被安排在里面,清點弓矢,調整弓體,讓自己處于最佳的臨戰狀態,塞不進去的人則夾在方陣縫隙間。
“國夏應對得不錯啊……“趙無恤摸著下巴細思,趙軍大部離齊軍射程尚早,此前的接觸都是試探性的。
國夏此戰法其實是放大版的四武沖陣,只見那多達千乘的車輛排列成矮墻一般,弓箭和長兵器在后面森森相待。
最初與他們交手的是趙氏輕騎,從外圍奔襲而來的騎兵在齊人車陣前圍繞奔馳,堅硬的馬蹄鐵讓他們無視了木蒺藜的阻礙。有的順時針繞,有的逆時針繞,但見駿馬往來奔馳,旌旗搖曳,蹄聲仿佛悶雷一般,千騎如同驚濤駭浪,幾要將這小小的壁壘吞沒。片刻后,菱形騎陣中號角齊聲長鳴,環繞四面八方的騎兵同時發出震天吶喊,飛箭如蝗,一起向車陣射去!
然而齊人壁壘已成,雖然弓騎兵千百支亂箭嗖嗖嘯叫,如燕子,似烏鴉,往車城里面鉆去,但大部分卻噗噗的釘在外面的車廂上。也有少量從空中飛落進去,但多數被齊人或用兵器揮打,或用盾牌格擋受傷的人并不多。
反倒是弓騎兵這邊,他們掠過外圍攻擊一處車壘,卻可能會受到數座車壘內弓手的射擊,一時間,在如蝗飛箭的反擊下有二十多匹馬被刺中,一時間人仰馬翻。
趙無恤皺眉看到被一波拋射逼退的騎兵,派人下去讓持行持續騷擾的虞喜先行退回來。
雖然騎兵在平原上能把落單的戰車打得毫無還手之力,但面對車陣,騎兵卻天生就有劣勢。后世西漢李陵伐匈奴,憑借輜重車組成的車城和弓手的力量將對方多次擊退,以數千之眾敵數萬匈奴騎兵尚能堅持,何況今日趙無恤只有兩千騎兵,個個精貴得很,他可舍不得拿去攻堅。
加上交戰的場地距離岸邊不遠,土地松軟,多有坑洼,不利騎兵沖擊,所以今日的主角,注定是步卒。
趙無恤舉手,猛揮令旗,下達了進攻的命令!
在騎兵暫退下來后,趙氏大軍已逼近到半里距離。趙軍前鋒大概有五千人,半數是長矛兵,還有一千兵,一千劍盾,隨著將令、軍旗、鼓聲的催動,左邊兩千五百人首先出陣邀戰,與齊人擋在車壘前數十步的一翼兩千人相擊,只見刀劍交撞,戰士奮呼。
戰不及半刻,趙無恤又令另外兩千五百人又出戰,直擊齊軍,國夏也揮動旗幟讓人阻擋,一時間旌旗颯颯,戰鼓雷鳴。河流、田野,藍天、大地,數千人廝殺一團。
但他們未盡全力,推攮得也不十分用勁,這場戰役還長著呢,也許會從午后一直打到天黑,打到次日凌晨,要是早早把體力耗光,后面就有苦說不出,先緩緩打著,等一會自然會被生力軍替換下去,數萬人的會戰,不能一通混戰分勝負,必須層次分明。
戰到一刻時,前鋒有些微微疲憊了,而一直在細細觀察戰場的項橐也看出點門道來了。
“再這樣下去,此次攻擊便要被敵軍的車壘挫敗了!”
“我知道。”趙無恤也在瞇著眼觀戰。
縱觀戰場,齊人的二十座車壘將他們的陣地環繞成了一個半月形,弓手依托在內朝外拋射。在車壘之外,則是齊人的矛盾和戟盾部隊列陣以待,那些厚厚的方陣可以防止趙軍突入其中。
雖然趙軍前鋒很努力地向前推攮,手也通過三段擊成功與齊人站立在外的弓手們戰成了平手,奈何齊人遠程兵種數量太多,尤其是藏身車壘的弓箭手們齊齊灑下箭雨,整個戰場頓時充斥人馬哀嚎,趙軍傷亡不小。
冉求也來進言道:”想要擊敗齊軍,必先壓制住那些車壘內的弓手,既然騎兵和兵都無法傷及車壘,就只能靠步卒硬推。如此一來,在步卒擊穿齊人方陣前,便要一直忍受齊人強弓的拋射,此戰之后損失必定不小啊!“他擔憂地說道,然后請命讓自己的長矛兵上。
冉子有的話不錯,這樣下去,就算將齊人的二十座車壘統統推平,趙軍也要承受巨大的損失,這是趙無恤不希望看到的。
沉吟片刻后,趙無恤突然笑了,他握掌成拳,從半空中狠狠砸向正在不斷噴射箭矢的齊人車壘,厲聲道:“亦或是……直接摧毀車壘!”
“摧毀……”冉求一愣:“要如何摧毀?難道說,將軍從衛國帶了投石機過來?”他雖然人在魯國,但當初公輸班實驗投石機時,冉求可是到現場旁觀過的,之后也聽說投石機在攻朝歌時的奇跡。
但,冉求也知道大型投石機極其笨重,修筑需要十天半月,根本不可能在野地取材快速建造,若是從帝丘跨越數百里距離運過來,不說花費的人力物力驚人,就說到了以后,精巧的零件恐怕都震壞不能用了……難不成,經過公輸班的改良,這種攻城武器可以運用在野戰上了?
“并不是投石機,而是另一種新做出的利器……”面對冉求的疑惑,趙無恤神秘一笑,隨即回頭大聲喝道:“傳令吏!”
傳令兵們凜然應諾:“唯!”
“去公輸班處,問問他陣地上的砲可布置妥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