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對東線魯國的部署后,趙無恤的目光移向了地圖南面。
他說道:“趙氏處于包圍當中,如今不單有東、西、中三條戰線,甚至還多出了一條南線。在晉侯和知伯宣布吾等為叛國的首禍者后,一時間幾乎是人人喊打,甚至連成周也卷入進來了……”
原來,如今控制周王室朝政的兩位天子卿士,分別是劉氏和單氏。他們是十多年前王子朝之亂的勝利者,天子卿士曰公,其中劉公與范氏是歷代姻親,單公則與長期負責王室事務的知躒相善。
加上周王室一直以來依賴晉國扶持才能維持至今,或是被強迫或是出于慣性,自然要與晉國官方站在一條戰線上。故而在八九月時,周天子悍然宣布趙氏以下犯上,不敬國君、執政,為晉國叛逆,同時也是天子的敵人,號召天下諸侯共伐之!
當然,趙無恤清楚,在這大義凜然的背后,也有單、劉兩家覬覦趙氏南陽地的因素在,這里過去曾長期屬于周王室,到后來才慢慢被晉國侵奪。
遭到天子征伐的DEBUFF,眾人都有些苦惱,唯獨對傳統尊卑禮制最不以為然的陽虎輕蔑地撇了撇嘴。
他冷冷說道:“周室已衰,桓王箭上肩,襄王被戎狄所侵。狩于河陽,王子朝之亂時甚至出現了兩位天子相攻的笑話,典籍失散,九鼎受損。如今周室甚至不如一諸侯,只相當于早先的邯鄲氏,有人口二三十萬。有兵卒近萬,連一軍都湊不出來,更別說對趙氏造成威脅了。”
項橐有些憂心地提議道:“話雖如此,但天子畢竟占據著大義,如今站在吾等對立面,在諸侯間的輿情上,對趙氏十分不利啊。”
陽虎卻不以為然:“那有什么?孺子還是太過年輕了,周室的號召就像古舊的禮器,已經銹跡斑斑。卻想要維持原先的禮制,在上面敲打出聲音來顯示自己的存在。實際上,從繻葛之戰起,早就無法在戰場上起到半點作用了,天下不聽天子號令久矣,軍爭造就的形勢優劣,豈是他一張檄文就能扭轉過來的!”
無恤點了點頭,他說的沒錯。在趙氏的同盟里,宋國對周室命令一向不怎么聽從。魯國那邊也與周關系疏遠,過去兩百年間,魯侯朝見天子的次數,還不如朝聘晉侯的一個零頭。所以這種天子征討的輿論壓力并不太大,只是給了周邊各國一個”尊王室而討不臣“的好借口。
陽虎突然起身請命道:“成周王城與溫縣之間不過只隔著一條大河,孟津北渡口也在趙氏控制之下。莫不如讓下臣將一師之眾渡河偷襲,去劫了天子,到那時將軍挾天子以令諸侯,知伯所謂的大義名分,便徹底成為一張空文了!”
此言一出。廳堂內眾人頓時大驚,尤其是那些雖然久不朝見,潛意識里卻依然將周王看得至高無上的魯國人更是如此,甚至有人脫口問道:“豈能對天子如此不敬!?”
趙無恤也搖了搖頭,但否定這個計劃的原因卻不是害怕天子的威儀和尊嚴,而僅僅是……
“不急,時機未到。”
他繼續說道:”你的計劃成算太少,成周地少人眾,王城池深墻厚,不容易得手。而且這樣一來容易惹眾怒,趙氏還沒必要到冒天下之大不韙的程度。”
“在降雪前,廣德你帶人去將位于大河以北的單氏攻破,再沒收王室卿大夫在河內的零星領地、田宅加以威脅即可。周王室一向懦弱,只要他們嘗到了痛處,應該會迷途知返,若不能,再用這條計策不遲。”
在眾人唏噓感嘆的間隙,趙無恤的手指點了點成周以東:“南線真正的敵人,在這里!”
“七八月間,鄭國人已經乘著趙氏圍攻朝歌,銳意北進的時候,與衛國人一起奪取了廩延渡口,趙氏與魯國、宋國的直接聯系再度被掐斷了!”
“他們還占據了與宋國交界的隙地,建立了六個城邑據守,有鄭人在側,宋人現在只能勉強守住濮南,同時控制住泗上諸侯局勢,卻無法實現北上援趙的承諾,頂多能派一師入魯協防……”
“這就是將軍所謂‘南線’形勢了!”
伍井在渡河后留在大河沿線駐防,趙無恤給他的任務就是關注好南線局勢,期間擊退了數次鄭人北進的試探。
縱觀東西南北四條戰線后,趙廣德也不由感慨道:
“趙氏東西地方不至千里,卒不過六萬人。南與鄭境,西與知境,北與中行境,東與齊境,兵卒戍守四方,城邑亭障橫列道路,粟糧漕運不下百萬石。若中行攻我北,知氏攻我西,齊衛攻我東,鄭國攻我南……這真是四面受敵之境啊……“
無恤卻道:”但敵人的包圍網并不嚴保密,既然他們西面無力攻我,北面自顧不暇,那吾等就能抽調兵卒,從東邊和南邊打開局面,沖破這個包圍網!”
他再度為家臣們打氣道:”我這次之所以帶兵回朝歌來,就是為了解決衛國問題的,從五年前我攻甄邑開始,衛國就是橫亙在東西二趙間的障礙,是時候徹底拔除了!齊國明年開春不是要大舉攻魯么?吾等也發動一場對衛國的攻勢,讓齊軍側翼徹底暴露在攻擊之下,要么只能撤離,要么就得被迫決戰!”
他一抽劍,一揮手,干將劍狠狠地釘在地圖上衛國帝丘位置處,劍尖鍥入了案幾里,劍身和劍柄則在微微晃動,這是他志在必得的宣告!
“臣等便是主君的利劍,干將所指,無堅不摧!”
經過過去半年的輝煌勝利,家臣們對趙氏的未來還是信心滿滿的,他們紛紛單膝跪地朝無恤行禮。
在幾年的作戰和學習里,已經對戰略有所領悟的伍井謹慎地提醒道:”那鄭國呢?衛國已經殘破,過去數年里丟失了一半的國土和三分之一的人口,所剩兵卒不過萬人,加上衛國太子在吾等這邊,擊敗衛國并不困難。”
“麻煩的是鄭國,鄭軍驍勇,雖然不及趙氏武卒,可對付宋人、曹人卻幾乎十戰十勝。攻略衛國時,不單要提防北面的齊國陳氏,還得小心鄭軍啊……”
趙無恤卻早有打算,他讓眾人起身,隨后對伍井說道:”大多數商賈都是只重眼前利益,并且趨利避害的。鄭國重商,鄭人也是一副商賈性情,而最適合和他們打交道的人,當然是能致千金之富的巨賈子貢了!他以外交說辭見長的,其言語能把死人說得活過來,過去幾次出使都無往不利,若無意外,他現在已在新鄭了!”
與此同時,鄭國的國都新鄭東門之外,鄭國大夫兼商人弦伯甫垂著寬袖站于洧水之畔,摸著腰間的玉佩,笑吟吟地看著那位英容煥發,衣著華貴卻不失典質的士人踩在木舟上朝這邊渡來。
等那位士人剛剛踏上堅硬的岸上后,弦伯甫便帶著衛士快速走過去,大聲說道:“這不是子貢么?是什么風將你吹來了,是瑯琊海濱帶咸味的東風?還是太原山林里帶野獸皮革腥臭的北風?莫非,是甄地帶著熱浪的爐風?”
端木賜也認出了來者,自己昔日在貨殖上的合作伙伴、競爭對手,陶丘侈靡之所里一同玩樂的弦伯甫,他現在是一位官商,同時還是新鄭褚師。
他笑道:“弦大夫錯了,我此次來新鄭雖然還是做買賣,卻不是來賣海鹽,也不是來賣皮革和瓷器的。”
“那是來買進什么,又是賣出什么的?”
子貢卻先不答,而是回頭意猶未盡地看了看洧水風情,口中頌道:“洧之外,洵訏且樂。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勺藥……”
隨后才回頭正色道:“賜這次來,是攜帶善意的勺藥,為我家主君贈予一位佳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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