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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6章 鴛鴦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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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過去幾年間,柳下跖在大湖邊橫行無忌,難逢敵手,也自詡為“天下善用兵者”,直到遭遇趙無恤的武卒后,他手下的群盜才真正嘗到了戰爭的滋味。

  那些邁著整齊步伐,像山一樣壓過來的線列步卒,長長的矛能將他們貫體而過,把身體藏在大盾后的戴胄甲士,則會瞄準群盜滿是破綻的陣列猛地沖撞過來,將你掀翻在地,大吼一聲后鋒利的短劍刺入心臟。那些詭異的弩機,齊齊飛射而出的弩矢則可以輕易將群盜的單薄衣褐刺穿,深深釘在骨肉間。

  還有背著大弓,全身罩著皮甲狄绔,看不到臉的騎士,持矛沖鋒時大地的轟鳴充斥整個世界……

  對一般的盜寇來說,嘗過以上一點點滋味便足以令其崩潰,一如上次在闞邑之外的追逐戰。但這次不同,雖然陷入了伏擊,在盜跖的呼喊下,更多的人咬牙繼續堅持。他們列好陣形,拿起竹矛、鐮刀和開鋒的農具堅守陣地,且戰且退,在柳下跖的帶領下殺出了一條血路。

  匆匆跑了幾里地后,顧不上清點傷亡了,留下斷后的那五六百人不用想全部報銷,路上還丟下了三四百,這拼死抵擋卻只給武卒造成了百人的死傷,剛搶來的糧食錢帛全都丟在了路上,抱著財物不放的都落在后面當了俘虜。

  又一次失敗,但這次鄆城之行不是沒有收獲,讓柳下跖欣喜若狂的是,他似乎也窺見了武卒線列方陣戰術,乃至于那來去如風輕騎士的弱點。

  大野澤和魯國多丘陵溝壑、河渠縱橫、道路窄小。武卒線列方陣大而密集的戰斗隊形是戰車和徒卒的克星,卻難以適應這種地形的作戰需要。盜跖覺得,只要避免與之正面對抗即可,誘入山林,伏擊之,分割之,便能像捉刺猬、烏龜一樣,拔掉他們的甲殼和尖刺。吃到里面的軟肉。

  可在正面對抗上,柳下跖暫時想不出該如何戰勝趙無恤那正面無敵的線列方陣。

  按他的設想,或許只有同樣訓練、同樣裝備的重裝步兵才能做到這點。線列對線列,堂堂正正的對決。才是解決那些青銅刺猬(長矛),木皮烏龜殼(劍盾)的最好方法。

  但散亂無序的群盜是不可能了,這世上,或許只有中行氏、魏氏的魏獻子方陣,還有南方吳國的步卒大方陣能與之對抗。

  至于輕騎士。盜跖認為,其主要特點是快速機動,有著強大而猛烈的突擊力,尤其利于平原曠野和一般山地、丘陵機動作戰。以往趙無恤的勝利表明,在進行迂回、奇襲、斷其后路、襲擾敵人后方時,常常能發揮出意想不到的功效。

  但是騎兵作戰不適于險隘水澤之地,不利于攻城奪塞,這就是它的弱點,只需要善加利用,發揮群盜熟悉路況。擅長跋山涉水的特長,避開輕騎士的活動范圍即可。

  就在這時,柳下跖恍然發覺,隊伍里出現了一陣窸窸窣窣的混亂。

  昨夜,大野澤里的群盜昆父兄弟共同踏上征程,他們得到了柳下跖對未來的允諾,出發時心情迫切。這次搶掠不像過去是搶了上頓不知下頓,而是一場回歸故土,一勞永逸的冒險,他們夢想贏取財富和土地。

  可結果卻是讓人沮喪的。

  “又敗了!”

  “抄來的糧食又沒了!”

  “今晚又要挨餓了!”

  “這個冬天無衣無褐。該如何是好?”

  群盜在柳下跖親信們的督促下往湖邊撤退,一邊走,他們一邊抱怨著,當希望的火光熄滅后。隨之而來的是憤怒與絕望。

  柳下跖大聲呼喊,想要將喪敗的情緒壓制下去:“至少吾等還活著,湖邊還有船,島上還有人手,此番趙無恤費盡心機卻仍未留住吾等,等到下一次。便可以戰勝之!”

  在看透武卒的弱點后,他有這樣的信心!

  然而柳下跖話音未落,一個手下卻指著他們即將到達的湖岸方向喊道:“將軍,有煙!那邊起火了!”

  柳下跖臉色鐵青地看著湖岸上的濃煙,他知道,那是停泊船只的方向,剛才正是湖岸處的烽燧示警,他才覺察到陷入圈套的,想必是趙無恤在湖岸上也派了人手,想要去將他留下守船的那百余人剿滅時被發現了。

  如今,他們還是得逞了,那整整兩百余艘船被毀后,自己和剩下兩千多人的群盜就失去了逃脫的最快方法,在陸地上,隨時可能再度陷入包圍!

  群盜們已經六神無主,亂成一團,被毀的是他們平日賴以生存的漁船,也是賴以逃回湖心島茍延殘喘的交通工具,這下該如何是好?

  “別慌!我留了后手!”

  盜跖再度回頭,在人群里大聲喊了起來,雜亂的噪音漸漸消散,所有人都祈求地望著他,他們唯一的希望!

  “沿著湖岸往南邊走,那兒還有幾十艘船,東原島的數百名漁夫等著接應吾等……”

  柳下跖,從不只做一個準備!

  他讓群盜重新找回了希望,接著說道:“但首先,吾等得先將眼前這些趙兵擊敗!”

  群盜回頭,才發覺不知道何時,湖岸的灘涂上已經多出了一支橫列寬廣的兵卒,舉著旌旗,敲著小鼓,列著古怪的陣型,正緩緩向他們靠近。

  斜握著旗幟站在隊列的最前方,冉求的心情并不怎么好。

  有對失誤的懊惱,也有大戰在即的緊張。

  趙無恤一向夸獎他作戰穩重,以往演練里也無往不勝,于是被委以重任,這幾個月來日夜訓練這一新型的陣法。

  誰知初次上陣,就出了差錯。

  他的任務是統帥五百邑兵、亭卒從湖岸上摸過來,突襲盜寇留在湖邊的人手,并摧毀他們的船,然后向內陸完成合圍。孰料盜跖活學活用,竟然讓人攀在烽燧臺上瞭望,瞧見了他們的靠近,便褪下衣物點燃了煙霧,導致伏擊暴露。

  “盜寇已至,只有吾等才能攔下彼輩。司寇援軍即可便到。”

  本來這練了數月的陣型只是作為輔助來試一試效果的,孰料最后卻成了防止群盜逃走的最后防線,冉求這下只能硬著頭皮上了。可他的手下們卻并未做好這覺悟,臉色慘白。持兵器雙腿戰戰的不乏少數。若是以多打少,他們自然不怕,可如今卻是以五百面對兩千人啊!能嬴么?

  “盜跖之徒日殺不辜,肝人之肉,暴戾恣睢。穴室樞戶,驅人牛馬,取人婦女。汝等都是鄆城本地人,平日沒少受其害,今日便是償怨的時候。”

  冉求用令兵卒們親切的西魯方言大喊,夸大盜跖的惡心,激發他們的仇恨。

  “司寇有令,殺盜一人者,田十畝,俘一人者。田十畝,并可以隸使之,捕獲盜跖本人,田三百畝,卓拔為吏。”乘著眾人怒氣橫生時,冉求又拋出了賞賜,這些允諾的賞功冊勛頓時讓本有些忐忑的亭卒們精神一振。

  “敢有退后者,臨戰脫逃者,亂行者,軍法處置!”

  在加以恐嚇的同時。冉求也在觀察他們的陣型是否如訓練時那樣鋪展開來。

  而對面的柳下跖也注意到了,眼前的趙兵陣列比較特殊,與密集的線列方陣大為不同,乃至于任何一個諸侯大夫的邑兵都大為不同。是松散的兩排線型,每一縱隊相隔十多步,若是群盜一齊沖過去,這陣型根本攔不住他們!

  “這大概不是精銳武卒,而是普通的邑兵亭卒。”

  柳下跖故做自信地為群盜們鼓勁:“吾等有兩千余,彼輩只有五六百。只要沖破了他們那單薄的陣列,就可以順著湖岸竄逃了。這里地面柔軟,輕騎士不會來,武卒方才被斷后的人阻礙了,現在還在數里外,至少得半刻后才能抵達。”

  短短半刻,就是決定勝負存亡的關鍵!

  冉求手下一共五百余人,排出了兩排松散的長陣,第一排和第二排都有二十五個縱隊,以十一人為一隊。

  每隊最前一人為什長,也就是冉求持旗幟所站的位置,接戰前領軍,接戰后在后指揮和監督。他身后左右兩側分別有對稱的五人,與線列長矛陣較單一的長矛和劍盾不同,持著大不一樣的兵器。

首當其沖的是兩個執藤盾和短矛的短兵,背上還背著幾根短柄矛。他們多是年紀氣力和膽量較大的穩重之人,既可以用藤牌遮擋盜寇拋射過來的箭矢、石塊,刺過來的竹矛,掩護后隊前進;還可以擲矛反擊,或與敵突擊近戰  接下來的二人為狼筅手,執狼筅。所謂狼筅是利用大野澤周邊生長的毛竹,選其老而堅實者,將竹端斜削成尖狀,又留四周尖銳的枝枝丫,每支狼筅長一丈半,其用處是蔽身而壯膽,故用法明直易習。狼筅手利用狼筅前端的利刃刺殺敵人,并以掩護盾牌手的推進和后面矛手的進擊。

  再次是四名手執一丈長矛的矛手,左右各二人,分別照應前面左右兩邊的盾牌手和狼筅手。

  墊底的是兩個手持“鏜鈀”的士兵擔任警戒、支援等工作,這更是脫胎于平日翻土農具的東西。

  就是這么一個看上去兵器雜亂而不倫不類的陣,擋在了歸心似箭的盜寇們面前,乍一看上去,比起方才嚴整而密集的線列長矛方陣,似乎不堪一擊啊。

  話雖如此,可當對面的松散陣列開始變陣時,盜跖卻不由心頭不由一顫,生出了不好的想法來。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平日如何演練的,今日便如何施展。一會牌前進,狼筅救牌,長矛救筅,短兵救長矛,合則進,分則退,切不可亂了次序!”

  冉求記得,趙無恤神秘兮兮地和他商議演練這種新的陣法時,還給它起了古怪的名字,同時嘴角有古怪的笑意。

  “每個單位都是左右對稱,就像大野澤里的鴛鴦一般,就叫鴛鴦陣何如?”

  沒錯,這便是“我就是不怕老婆”戚大將軍那號稱“倭寇終結者”的鴛鴦陣!因為趙無恤的緣故,次陣提前兩千年問世,雖然對付的也是湖盜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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