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離期將至,但只要還沒開拔一天,練兵事項就不能拉下。≥頂≥點≥小≥說,x.
漆萬被分配到了劍盾卒,他的卒長正是那位重甲幕面的武士。此人名為穆夏,是旅帥的第一批親信,雖然那獸頭幕面看著嚇人,但漆萬卻覺得卒長其實并不兇惡,聽聞他也出身低微,最初只是一個牧童,卻被一路提拔到卒長的位置。
看來,旅帥的確是“任人唯才”,絕非虛言。
各兩被合攏在一起,經過幾天磨合,終于做到了全卒在轉換隊列時不卡殼,能走出不變形的方陣。
隨后,他們被分發了全套的武器:兩屬之甲,兩尺之劍,以及可以掛在胳膊上的楊木盾牌。
穆夏說道:“汝等來應募,想必心里清楚這一行是要做什么,若是還不清楚的,就看看汝等手里的兵器。”
漆萬明白,這東西可不是漆刷用的,既然應募做了兵卒,自然是要為旅帥殺人的……
“一卒有百人之眾,戰陣上如果對敵時出現混亂,你推我攮,那對方的戈矛就刺過來了,戰車就碾過來了,定然是死路一條。所以必須要定下規矩,最要緊的一條就是聽令,不聽號令,縱然單打獨斗厲害,也是害群的劣馬,聽從號令,就算不懂技擊也能變成悍卒!”
期間有一次休息,幕面的卒長終于露出了真面目,原來也是個相貌憨厚的青年。
他對氣喘吁吁的漆萬等人說道:“眾軍吏在一年前,也和汝等一樣。都是只會耕田種地的農人、圉牧。第一次隨君子繞著成鄉跑,沒幾個能合格。君子讓吾等足衣足食,釜里經常能見到肉。經過一年鍛煉,便成了如今的模樣。從晉國到宋國千里迢迢,無人掉隊,棘津一戰,對面三十輛戰車沖擊,也沒誰逃跑,想必一年之后,汝等也會一樣!”
自此以后,每日的隊形訓練減半。隨之而來的是武器的使用,以及體能訓練,偶爾還能被領著和其他卒兩之間踢一場蹴鞠,觀望過兩次后,漆萬就上癮了。
當然,被褥還是得疊,旅帥說了,這得疊到他們三年后期滿退伍。不過漆萬覺得,就算是回了家。自己也會瘋魔似的每天疊被,這已經成了他生活中的一部分。
劍盾手除了集體行動外,還被要求有一定的個人作戰技巧,穆夏經常糾正新卒的姿勢:“不是以劍刃。而是以劍尖攻擊,因為相較于一通劈砍,對著肚子來一下快速刺殺將會更快地把對手擊倒。”
新卒還要拿著硬木做成的鈍頭木劍代替真劍。在地上牢固豎立起一根高七尺高的柱子,把柱子當作敵人。把楊木盾和鈍頭木劍訓練。以柱子為目標,把它當成對手。練習所有的進攻方法和格斗技巧。時而攻擊頭部和面部,時而威脅肋腹,接著又設法劈砍甲衣防護不到的腳筋和腿部,后退、攻擊、跳躍。
在一卒練得馬馬虎虎后,各位卒長開始商量著進行合練,先是兩個兵種合練,再是三卒乃至全卒合練。
如此一來,漆萬開始認清了自己這些重步卒在全旅中的任務和定位。
穆夏對他們說:“重步卒是站在陣列最前線的,防御時,要舉著盾為袍澤擋下箭矢,進攻時,吾等則是碾碎敵軍陣線的劍,尤其在地形破碎的丘陵地帶,吾等更是勝戰的主力!”
對其他兵種,他們也有了一個粗略的認識:那些溫卒抱著名為“弩”的弓形武器,為人比較怯懦,但當他們于重步卒兩側站成三到五列,分批向木靶發射弩矢時,無人敢擋在他們面前。
漆萬堂弟所在的戈矛手則是人數最多的主力,整整三個卒。走隊列和方陣被要求得最嚴格,畢竟劍盾手落單了還能一戰,戈矛手則必須依靠集體的發揮。
他們沒有被要求任何個人武藝,軍吏只是訓練他們站成二十五人一行,四人一列的大陣,第一排也持盾。在聽到出身樂工的鼓手敲擊鼓點時,讓停則停,讓走則走,隨后聽著口令向前刺,向左刺,向右刺。
至于來去如風,奔騰如雷的輕騎士,目前的主要作用是騷擾敵陣,以及在側翼保護弩手。
到了五月初時,趙無恤再次前來巡視卒伍。
他站在臺上,只見各個方陣里,全部來自溫縣老卒的弩兵站得最為整齊,劍盾卒和戈矛手次之,雖然在無恤眼里,只能說略微有個樣子,這應該就是這些天訓練的成果了。
樂子明還派了司士陳定國前來“偷師學藝”,趙無恤巴不得樂氏兵卒也能強悍一些,所以也不藏私,任由他觀摩,張孟談也陪同在旁。
無恤看著不太滿意的新卒,在張孟談、陳定國看來卻好似山岳城池一般:新卒們已經做到了老實站立不亂動,看著他們劍盾在手,戈矛如林,更覺得殺氣森森。
“已經和我手下的樂氏甲士不分上下了!”陳定國出言贊嘆道。
“的確是一支強兵!”張孟談在軍事上并不擅長,也如此認為。
事實上,在冷兵器時代,能把方陣走得不變形,已經算是精兵了。做到令行禁止,跟對方比著死人,就是精銳中的精銳。
但趙無恤卻知道自己這些新手下的斤兩。
“差得遠呢,樂氏兵卒可是能頂著戰車靠近一動不動的,無論是韌勁還是戰斗力,都比這些新募的兵卒強多了。如今彼輩只是簡單的合練過,雖然此刻看上去有模有樣,到了一會夏獵的時候,便要原形畢露了。”
這也是趙無恤跟大舅哥子明申請的,借用樂氏的林苑,來一場大合練的夏獵。所獲的獵物就當是給眾兵卒在遠行前改善一下伙食了。
新卒們的訓練也才二十多天,基本的隊列概念已經掌握。簡單的服從也能做到。把他們捏合到一塊后,在狩獵場上要求進行配合協調時。還勉強能看,可一旦加快速度,應對各種復雜的情況時,無論是指揮的卒長還是兵卒們,都顯得有些混亂。
趙無恤大搖其頭道:“所以,還得繼續練啊,不過再過半旬吾等就要出發北上,只望在行軍中能有進步,要真正成軍。還得見過血才行。”
在離開之前,他還得去和樂靈子道個別,從始至終,無恤都還沒將要離開宋國的事情告訴她知曉。
樂氏府邸內,君女的居室。
趙無恤推門而入,只著足衣輕輕地走了進去。
一身素稿的樂靈子靜靜地坐在榻上,看著扁鵲寄來的醫書。從無恤的位置看去,因為哀傷,她肩膀有些瘦削。卻沒人能懷疑,早在樂祁還在時,此女便能扛起一個宗族的內務。
靈子雖然是司城樂氏的庶女,但因為精通醫術。甚至能為宋國公室的夫人、公女、女公子們治病。尤其是與宋公最疼愛的獨女南子交好,所以無人敢因為樂祁去世而輕慢她。
甚至于,家宰陳寅曾悄悄地對兄弟陳定國說。這位君女連帶她未來的夫婿趙無恤,比家主樂溷要可靠得多。難怪老家主將不貪之玉傳女而不傳男。
無恤走到她的對面徑自坐下,卻見少女體態纖秾合度。雖容貌尚有幾分稚氣,但因為目睹樂祁之死,恍如一夜之間織繭蛻變,眼中多了幾分成熟和堅韌。
見無恤過來,靈子便抬起眸子溫柔地看著他,唇角微微揚起,露出了絢麗如曇花怒放的迷人笑容。
樂靈子對無恤的情感在他寧愿冒著被抓,被驅逐的危險也要護送樂祁棺槨回國后,又更深了幾分。在趙無恤的安慰和陪伴下,她已經從喪父之痛里走了出來,心里那個巨大的空洞有了新的填補。
少年正訥訥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時,少女卻將一匣裝滿了各種針石醫藥的竹篚放在了兩人中間。
里邊有不少治水土不服,傷寒創瘍的藥,都一一用瓶罐裝著包好寫明了用途,看得出極其用心,這是專門為未婚夫出遠門準備的。
“靈子,你這是何意?”
樂靈子原本有些落寞的臉上露出了淡淡的酒窩,清揚婉兮的眼睛盯著無恤,露出了無奈一笑。趙無恤離開宋國的事情,還未對她講過,但樂靈子觀察這些天府中和邑中的動靜,感受到了趙無恤心中的悸動,卻早已有了預料。
她淡淡地說道:“君子是要做大事的人,靈子雖然不舍君子,但也愿意做你的季隗、齊姜,只希望君子不要讓我等二十五年。”
趙無恤接過竹篚,心中涌現陣陣不舍和感動,還有愧意。
當年,晉重耳流亡時,在白狄娶了咎如氏的少女季隗,做了十二年夫妻后,想要離開狄地,前往列國尋找機會。于是便和她許下了“待我二十五年,不來,乃嫁”的誓言。季隗卻笑著說,二十五年后,自己墳冢上的柏樹都老大了,不必留下期限,我會永遠等你。
而齊桓公的女兒齊姜,更是在重耳在齊國樂而忘歸時,毅然和狐偃密謀,將重耳灌醉,送他離開齊國。
晉文公能成就霸業,離不開這兩位女子。
趙無恤撫著樂靈子的手,也從她的這句話里,知道了她的決心和犧牲。
他也賭咒發誓道:“三年,待我三年,到時候樂伯的喪期已過,我也必能成就事業,便會來迎娶你。”
樂靈子面上帶笑,可熱淚卻奪眶而出,撲簌簌地打濕了素裙。
趙無恤輕輕為她拭去淚水,而靈子則竭力忍淚,還了他一個微笑道:
“妾待子!”
千言萬語,只化作這三個短短的字,卻是重重的承諾!
雖然在太行道上早就有過親密接觸,但樂祁死后,倆人都是守禮之人,所以從無親近之舉。如今居室無人,動情之下,也僅僅是兩人十指相合。
就這么靜靜地過了良久之后,樂靈子才開口喃喃說道:“不過君子走之前,妾卻還有一事相求。”
“但說無妨。”
“再過兩日,便是宋國公女南子的及笄之禮,公室中有飲宴,下妾與公女是閨中好友。如今妾有孝在身,不能前往,還望君子替我前去觀禮,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