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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復印費與打印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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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這樣,江水源老老實實撿起已經吃灰很久的化學奧賽資料,重新開始學習。沒辦法,事情已經上升到影響父子關系、關乎老爸尊嚴人格的高度,為了父慈子孝與家庭和諧健康可持續發展,江水源只能妥協。

  第二天早上,浦瀟湘看到江水源在做化學奧賽試卷,笑得就像虐了哈士奇的薩摩耶,眼睛都彎成了月牙形。江水源知道這事絕對和這小妮子脫不開干系,無奈何人家確實聰明,一出手就捏準了老爸的脈門,自己唯有用人身攻擊加以報復:“喂喂,某人請淑女一點,你笑得臼齒都漏出來了!”

  “才沒有!”

  浦瀟湘嘟起粉嫩嫩的嘴巴,轉身從書包里掏出一大摞類似密卷、內部題之類的資料,堆到江水源桌子上:“這些有的是奧賽社最近發的,有的是我朋友四處淘換來的,也不知道有用沒用,我都順便給你復印了一份,你做做看?”

  女孩子家做事特別仔細,不僅每份試卷都整齊裝訂好,還用彩色曲別針分門別類,貼上熒光標簽,寫明試卷出處、自己做題感受等等。江水源覺得自己內心某處柔軟的地方像是被羽毛輕輕撓動了幾下,沉默片刻,他問道:“那復印費多少錢?”

  “你真要給錢?”浦瀟湘板著臉盯著江水源。

  江水源的直男癌總算還沒到晚期:“那就賜福樓?”

  “這可是你說的!”浦瀟湘的表情瞬間生動起來,“我要吃松鼠桂魚、文思豆腐,還有蟹黃湯包、拆燴鰱魚頭!吃完飯,你還要陪我去酒吧唱歌!”

  江水源道:“吃飯可以。酒吧?我怕我會被浦大將軍炮決!”

  “那你現在不是活得好好的么?”

  江水源瞬間明白過來,馬上說道:“去酒吧的事我可以解釋——”

  “你不用給我解釋。”

  我不解釋,恐怕分分鐘會被你的醋味給熏成氣管炎!旋即江水源回過神來:不對,我為什么要向她解釋?明明就是親個嘴而已,怎么搞得像是領了證一樣?

  雖然江水源心里這么想,嘴巴卻很誠實:“是這樣的,當時我們修習班快結束了,大家都準備回去,碰巧我們宿舍一個男生喜歡上了班里的一個女生,他就組織兩個寢室搞了個聯誼。那個男生估計想有點氣氛,就選在學校旁邊的酒吧里——”

  “修習班才幾天?競爭壓力又那么大,還有人卿卿我我?難道是一見鐘情?”浦瀟湘的關注點開始跑偏,“那你在班里有沒有遇到喜歡的女生,或者有女生喜歡上你?”

  江水源連忙撇清自己:“你也知道修習班競爭壓力大,我整天起早摸黑,忙得連吃飯睡覺都要精打細算,哪有時間關心這個?”

  “是嗎?”浦瀟湘的語氣有些玩味。

  難道這小妮子又聽到什么奇奇怪怪的流言?貌似我在京城這段時間挺守身如玉的啊!正在江水源極力反思的時候,救場的來了:“江、江、江水源,葛、葛、葛老師找你!”

  江水源熱淚盈眶,差點給張謹當場頒發一枚見義勇為的勛章:“好的,我馬上就去!”說完起身往外走去。話說他還從來沒有這么迫切想去見葛大爺!

  “記得賜福樓!”浦瀟湘提醒道。

  “沒問題!”

  “還有酒吧、唱歌。”

  “等你滿了十八周歲再說!”

  “滿十八周歲?你有什么企圖?”

  走到門口的江水源一趔趄:“企圖個鬼啊!是法律規定未滿十八周歲不準出入經營性娛樂場所。還有,有空多學點法律,別老想那些有的沒的!”

  剛回到淮安府,葛大爺又恢復他一貫的邋遢作風,皺巴巴的衣服、亂蓬蓬的頭發、灰仆仆的運動鞋,從里到外都洋溢單身死肥宅的頹廢氣息,前幾天在京城那個西裝革履的形象仿佛五彩肥皂泡,一落地就碎得稀里嘩啦,消失如四十歲中年晨起那一刻對青春蹉跎的嘆息。

  “葛老師,你找我?”

  葛大爺抬起頭:“不是我找你,而是應該你找我。既然你不主動找我,我只好先找你了!”

  ?怎么幾天沒見,一位好好的數學老師就變成了rap歌手?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江水源百思不得其解。葛大爺渾然未覺,隨手點了點桌角上的一堆東西:“這個硬盤里面,是從雜志創刊到去年年底為止的《.Mathematics》全文數據庫。我怕你偷懶,所以先幫你打印了前面幾年的,你拿回去好好看看。”

  江水源搓著手:“謝謝葛老師!實在是太麻煩您了,那個、那個,打印費多少錢?”

  葛大爺鄙夷地看著他:“你覺得葛老師我是差那點小錢的人么?你要真是有心,就看的時候給我認真點,別跟看網絡小說似的,稀里嘩啦一天掃完幾十萬字。”

  “我一定認真研讀!”

  葛大爺搖搖頭:“我讓你認真讀,不是讓你查漏補缺、故意挑錯,也不是想培養一位數學史專家,而是想讓你從中發現方法的創新、智慧的突破與靈感的閃光。雖然說早期的論文比較粗糙幼稚,但在當時人看來,他們都是努力有所突破、有所發明的。就像牛頓從蘋果落地中感悟出萬有引力、門捷列夫從互不相干的元素里發現元素周期表,現在看起來天經地義、順理成章,在當時卻是石破天驚。所以你看的時候,要著重發現其中真正的價值,最好配合這本維克多.卡茲的《數學史》一起服用,效果更佳。”

  江水源才發現在打印紙下面還有本厚厚的英文教材,正是卡茲的《數學史》。他拿過來粗略掃了掃目錄,笑著說道:“我們現在學的數學,正好大致相當于18、19世紀近代數學開端的水平,這套《數學年鑒》果然最適合我!”

  葛大爺道:“那是因為你多看了幾本大學教材,才勉強有現在的水準,要是普通高中生,很多人還停留在17世紀那會兒。這也是數學的魅力所在!我們現在的高中生物,很多知識點是近50年發現的;高中化學,很多知識點是20世紀以來發現的;高中物理,很多是19世紀的。唯獨數學,還停留在古代與中世紀之間,幾百年來一直沒有過時,甚至幾十年、上百年之后,學校里還會教這些內容!”

  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啊!

  江水源終于感受到數學的永恒與魅力,以及學習數學的艱難:“換句話說,那些搞數學研究的科學家,都得從中世紀開始一步步學起,要沿著前人的足跡一直攀爬兩三百年,才能摸到學科前沿。姑且不說兩三百年間有多少人作出多少貢獻,光是想想那么長的時間跨度,都覺得壓力山大!”

  葛大爺連連咳嗽好幾聲:“這個、這個,也不像你想象那樣。你看過這本《數學史》就知道,其實很多時候我們還在研究和解決17、18世紀遺留下來的問題,比如華林問題,是1770年華林在《代數沉思錄》里提出來的;比如費馬猜想,是1637年費馬在丟番圖《算術》時想到的;還有哥德巴赫猜想,是1742年哥德巴赫寫給歐拉信中提出來的。雖然時間已經過去兩三百年,我們創造了很多數學工具,提出了很多數學理論,但距離最終解決還差臨門一腳。所以不要覺得時間跨度長,像黎曼猜想,可能還需要幾十年乃至幾百年時間才能得出結論。”

  “呃……兩三百年前的問題都還沒解決,果然不是一般兩般的難!”

  葛大爺怒了:“讓你看,你就老老實實看,嘰嘰歪歪那么多干什么?人類從有史以來,就思索‘我是誰?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這終極三問,想到現在都沒解決,那研究哲學、研究科學的人是不是都不活了?”

  是啊,所以所有想到這三個問題的人都已死去,或者正在死去的路上!

  江水源可以想見,如果他這樣回答的話,葛大爺絕對分分鐘爆炸,噴出的口水能造成局部大到暴雨。為避免洪災泛濫,他明智地避開了這個話題,不恥下問道:“葛老師,看這些論文有什么要注意的么?”

  葛大爺晃了晃脖子:“既然要看,首先自然是弄明白,不僅要知其然,還要知其所以然,真真正正讀通弄懂。弄不懂的地方,自己去圖書館里翻書查資料;還不懂,就記在本子上,先放一邊,有空慢慢琢磨。看論文也不要求你多快,但那個時候米國數學水平非常一般,而且《數學年鑒》早期又是由維吉尼亞大學出版的,在當時來說,還比如上由希爾維斯特創辦的《米國數學雜志》。現在離九月份開學還有四五個月,你再怎么磨蹭,上大學之前也該結束清政府,進入民國了吧?”

  《數學年鑒》創刊于1884年,清政府是1911年關門歇業的。也就是說,葛大爺布置的暑假作業是看完前面28年的內容。江水源不知道早期《數學年鑒》一年出幾期、每期刊發幾篇論文,論文水平又是如何,但葛大爺交代的任務,再輕松估計也輕松不到哪里去。

  但江水源不知道的是,葛大爺挖的坑居然深比馬里亞納海溝!

  誠然,在1880年以前米國數學研究水平非常一般,除了哈佛大學皮爾斯(Peirce)、耶魯大學吉布斯(Gibbs)具有一定世界影響,其他的都不值一提。但在1880年以后,隨著美國經濟實力日益騰飛,在自然科學方面的投入也與日俱增,科學研究水平日新月異。

  就拿數學來說,1880年前后的大事件就包括成立紐約數學會(1888,不久改名為米國數學會),創辦《美國數學雜志》(.)、《數學年鑒》雜志,創立約翰霍普金斯大學(1876)、芝加哥大學(1892)兩所數學名校等。到了20世紀初葉,米國數學水準已經可以與歐洲先進國家并駕齊驅。

  以江水源現在的半吊子大學本科水平,可以想見,肯定得用上吃奶勁兒才能完成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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