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源寫完最后一段的時候,高二的上學期已經接近尾聲,距離彭旻的交稿日期也只剩下一個多星期。在這段時間里發生了很多事,比如他和張謹在全省數學奧賽中都獲得了一等獎,一起參加了在松江府舉辦的集訓班;再比如抱著打醬油心態參加的全府化學奧賽預賽也得了個一等獎,已然被全校師生公認為“奧賽一等獎專業戶”,并戲稱“對于奧賽,要么江水源沒參加,要么他參加并得了一等獎,只有這兩種可能”。
但江水源覺得從十二月以來,最用功也最得意的成績卻是這篇十萬字的小說,甚至之前寫的那本《國學論難史話》都不能比。因為《國學論難史話》里很多事情是有史可查的,自己只不過是換個口吻說出來,好比是拾掇別人家的磚瓦來砌房子;而這篇小說卻是萬丈高樓平地起,一磚一瓦都是自己辛辛苦苦燒出來的。如果說“讀懂一部小說,就是多活一次人生”,那么寫一篇小說,無疑是重構一個世界!
現在他重構的世界已經完工,等待著各種口味的觀眾大駕光臨,給出最中肯或最犀利的評判。
江水源又從頭到尾看一遍,改正幾個錯別字,然后找了家打印店把文稿打印一份,第二天早上到學校便問吳梓臣道:“最近有空么?”
吳梓臣笑嘻嘻地道:“要是別人問,我肯定回答是每天復習功課,忙得腿不沾地,沒空兒!既然是老大發問,就算天塌下來、油瓶倒了,我的回答也得是有空啊。您到底有什么事情?盡管吩咐!”
“這篇小說有空你給看看,幫忙提點意見!”盡管吳梓臣作文寫得一塌糊涂,但品鑒能力還是有的,甚至比一般文學愛好者還要強些,所以審稿的任務就責無旁貸地落到了他身上。
吳梓臣興高采烈地接過文稿,大致翻了翻:“這是老大您的最新力作?看上去有十多萬字,貌似你以前可沒寫過這么長篇幅的作品。能作為你第一部長篇小說的第一個讀者,小弟簡直榮幸之至。”
江水源搖搖頭:“剛剛十萬字,還算不上長篇小說。不過你說得對,我以前還真沒寫過這么長篇幅的文學作品,駕馭起來非常吃力,難免有顧此失彼、力所未逮的地方。你是第一位讀者,又是老司機,可要不吝賜教!”
“是所愿也,不敢請耳。”吳梓臣對于能領受這樣的任務感到非常榮光,“對了老大,你這部小說打算怎么處理?在《耕耘》雜志上連載,還是找出版社出版?如果是后者,小弟倒可以效勞一二。”
“好意我心領了,不過這是應命文學,早已找好了下家。”
“哦?那是哪里?”
“就是錦衣服飾的彭經理。之前我不是和浦瀟湘去崖州——”
說曹操,曹操就到。江水源不過是隨口提到某人的名字,某人的聲音就在身后響了起來:“我說怎么一大早起來耳朵會發熱呢,原來是有人在背后說我壞話!從實招來,你們倆躲在那兒嘀嘀咕咕說我什么?”
吳梓臣趕緊賠笑道:“我們老大可是正人君子,怎么可能在背后說你壞話?”
“那就是打算當著我的面光明正大地說嘍?”
吳梓臣被浦瀟湘的無鞋徹底打敗,半天說不出話來。江水源只好接過話頭:“浦瀟湘你到底做了多少壞事?怎么一聽到別人提你名字,就覺得是在說你壞話?”
浦瀟湘哼哼幾聲:“不是我做過壞事,而是某人品行實在太差,背后說壞話被我抓了好幾次現行!”
江水源苦笑道:“沒想到在你眼里我居然是這種人!”
“不然呢?”
江水源被噎得直翻白眼:“好、好、好,算我品行不端、惡跡昭著,行了吧?不過我剛才真沒說你什么,只是說起去崖州的事,隨口提到了是和你一道。”
吳梓臣也連連點頭:“老大說的沒錯!剛剛他給我一份東西,讓我幫他看看,然后說話間就提到了和你一起去崖州拍片的事兒,真沒說你壞話。我可以向一炁化三清玉清居清微天圣登玉清境始氣所成日天寶君元始天尊妙無上帝保證!”
“讓你看東西?還提到了去崖州的事?”浦瀟湘看見吳梓臣手里那厚厚一沓打印稿,馬上就反應過來:“江水源,是不是那個彭經理交代的任務完成了?”
江水源點點頭:“勉強寫了個初稿,總感覺不太成熟,還缺點什么,所以叫吳梓臣幫忙看看。”
“給我先看看。”說著浦瀟湘一把搶過在吳梓臣手里還沒焐熱的文稿。
吳梓臣不敢反抗浦瀟湘的暴政,只能委屈地向江水源訴苦:“老大,你看……”
江水源也沒轍:“只有等她看完你再看了。”
就這樣,吳梓臣由預想中的第一個讀者被擠到第二位,再到第三位,似乎還有繼續下滑的趨勢。他看不是事兒,趕緊接在蔡小佳后面一頁頁讀了起來。然后這三個人以上午都沒再抬頭,估計老師講什么都有如春風過耳。
十萬字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到上午放學的時候浦瀟湘將將看完。江水源正要詢問她有何修改意見,就看見她緩緩抬起頭,眼圈紅紅的,淚珠在眼睛里不停打轉,張嘴似乎要說什么,但什么都沒說出來,仿佛心中有萬千情思卻不知該從何說起,最后只能凝結成簡單而輕柔的三個字:
“江水源。”
“嗯,”江水源輕輕應了一聲,然后問道:“怎么了?”
誰知不問還好,一問之后,浦瀟湘的淚珠頓時從眼眶里奔流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