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說慈悲為懷嗎?”
極樂天苦海之上,那一片山峰之內,極樂魔主莫癡兒與太玄天帝子妃分開了之后,若有所思,便隨意漫步,但卻也不知怎地,明明走的不是這個方向,但繞來繞去,最終抬頭時,卻發現自己還是來到了這海上的一片黑色山峰之前,又或是說她極樂天的苦牢之前,然后她立身于峰前良久,最終還是一咬牙,抬步進入了山峰之中,立身黑色石臺之上,輕輕抬頭,目光落在了石臺對面,那個被無數的荊棘刺著,渾身流血,但卻平靜頌經的白衣僧人身上。
她望著這個白衣僧人,眼底似有如潮如海般的情緒浮現,有不忍,有痛恨,有憐憫,也有厭惡,更有著一種說不明道不清的害怕之意,但情緒變幻良久,終于還是冷酷了起來!
從她口中,說出來的話,便莫名的帶著譏諷之意:“不要當我是傻子,真以為你不懂神通嗎?剛才那大獄魔白銜尸逃到了這片海上,大赤天帝子緊緊相逼,我與太玄天那幾位長老都救不得他,可是憑你的修為,若要出手護住他的神魂,又有何難?可你為何只是頌了一篇經文,然后什么也沒有做?和尚,你的慈悲為懷呢?你的普渡蒼生呢?只是嘴上說說不成?”
“我不會救大獄魔主……”
年青的僧人輕輕睜開了眼,目光仍是一片柔和,聲音也顯得平淡溫和:“他修得是殺伐大道,所謂修行,便是屠滅生靈,他每活一日,大獄天都會有無數生靈命喪他屠刀之下,我若救了他,那么他為了修行,又會再斬殺更多的生靈,若說佛門普渡蒼生,那便要一視同仁,若說慈悲為懷,那便普照世間,我又如何能為一個白銜尸,再害得那萬千生靈神魂磨滅?”
“呵,誰讓我們是魔頭呢?”
極樂魔主莫癡兒森然冷笑,目光像是刀子一般狠狠的戳在了年青僧人的臉上,滿眼皆是譏諷:“我們魔頭就是這樣的,白銜尸喜歡殺人,我就喜歡睡男人,你看不過眼了是么?那你還說什么渡化,何不像道家嘴上說的那般,直接斬妖除魔?又何必死賴在我這里,天天給我誦什么經文,講什么佛理?連你都認為我們該死,那就看著我們六個魔頭一起送死不好?”
“貧僧亦是在斬妖除魔!”
年青僧人直視著極樂魔主,輕輕道:“但貧僧不斬肉身,只為斬去你心間魔念!”
“什么魔念?笑話!”
莫癡厲喝:“白虎好殺戮,是本性,我莫癡就愛睡男人,是天性,你這絕情絕性的和尚,人間煙火都未嘗過幾分,天生泯滅了五識六絕,木頭一般的人,又哪里曉得什么是魔?我來告訴你,人的本性便是魔,大道之理便是魔,你要斬去我等心間魔念,不若將我們化成石頭!”
“適可為止為性,肆意放縱是魔!”
年青僧人平靜回答:“佛門斬得是心魔,不是絕滅心性!”
莫癡兒更怒,大聲喝道:“我等傳承天魔法門,修得是六道魔根,這魔根便是我等的根基,若是被你斬去了魔性,那就沒了自保之力,和尚,你不是在超渡,是在殺人……”
“繼續任由你們修行下去才是死路一條,皈依佛門才有一線生機!”
年青僧人望著莫癡兒的眼睛:“我不是在殺人,我是在救人!”
“哈哈哈哈……”
莫癡兒厲聲大笑,嬌美絕艷的臉上,居然出現了一絲猙獰丑態:“你想說我們守著偌大的六魔天基業就是死路一條,拋卻了身家,甚至拋卻了修行道基,跟著你這笨和尚吃齋念佛才有一線生機?哈哈,和尚你是瘋了吧,你口中的屠刀就是我們的保命之刀,你讓我們放下了屠刀,那將來有人來殺我們的時候又讓我們拿什么去拼?拿脖子去硬扛別人的刀鋒嗎?”
“佛理沒有你想的那般軟弱,佛曰普渡眾生,自己亦是眾生,又怎么會任由惡人屠戮?”
年青僧人聲音漸漸緩和了下來:“畢竟,貧僧是渡你修行,而非逼你受死……”
“若這樣說,那你佛門,也不禁殺戮?”
極樂魔主莫癡兒冷笑了起來,眼底精光閃閃。
“天道無情,殺戮也是一部分,我佛門無意阻止天道運轉!”
年青僧人回答的非常干脆,卻惹得莫癡兒更加的冷嘲熱諷了起來:“若你的佛門連殺戮都不禁,那還講什么慈悲為懷,道什么普渡眾生,佛門的存在還有什么意義?”
“佛門不禁殺戮,是禁不住殺戮!”
年青僧人輕嘆了一聲,淡淡道:“我飲一瓢水,水里便有三萬萬生靈,我吃一口菜,亦傷一株草木性命,我不教狼吃羊,狼便會餓死,我不教鷹吃兔,鷹便會餓死,我若以血伺狼,以肉敬鷹,那我又會死,天地循環,生生不息,殺戮本就是其中一部分,又怎么可能真個禁得住?若非要禁,那或許倒是阻止了天地運轉,大劫怕是不遠了,眾生災劫便要降臨……”
“若是如此,那豈非眾生皆魔?”
莫癡兒的聲音,顯得有些尖利:“那你還讓我放什么屠刀?”
“凡事只在適可而止四個字……”
年青僧人的回答,似乎從來都不需要思索,直接便說了出來:“最終的佛理,修得還是自身,修得是禪心,人循天性而行,便非破戒。我有一位師兄經常說的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便是這個道理。但若肆意放縱,便入了魔。而那魔,卻非對眾生而言,最終還要著落在自己的身上,所謂佛,所謂魔,都不過是心之一念,人有佛心,便內心寧靜,或存或亡,坦然相對,人有魔心,便暴戾難平,時時難安,最終受殃的是生靈,毀滅的是自身……”
“你……”
說到了這里,極樂魔莫癡兒似感覺有些荒唐,冷笑道:“你覺得我內心不寧?”
年青僧人道:“你若內心寧靜,又何必來找我說話?”
莫癡兒大怒,狠狠的提起了手掌,似乎想要一巴掌拍死這年青僧人,但終究,心念轉了幾轉,卻忽而臉上露出了一抹陰戾,臉上的笑容也變得嬌媚了起來,咬著嘴唇,吃吃一笑,卻輕輕的向著年青僧人走了過去,那纏住了年青人的荊刺,在她靠近之時,便有生命一般縮入了他的體內,這種感覺只讓年青僧人更痛苦,臉色都已經變得煞白,神情仍是一片平靜。
“我來,只是因為我想你呀……”
莫癡兒無視年青僧人臉上因為無邊痛楚滲了出來的冷汗,嬌嫩手掌輕輕摸到了年青僧人的臉上,神情玩昧的笑著,眼底仿佛露出了一抹難以開解的癡迷之色:“我真是好多年,都沒有見過像你這般俊俏的人了呢……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嗎?我只是在想,唉,怎么會有這么多麻煩的事情出來,否則的話,我現在早就將你娶進了宮里,夜夜纏綿了呢……”
年青僧人不動不搖,神情平靜,寂靜的石室之內,只有她的呻吟嬌喘,嬌媚入骨。
“你心都未動,又何苦強迫自己動情?”
年青僧人過了許久,才忽然間低下了頭來,望著她的眼睛。
“你在說什么呢,我一看你便喜歡的緊,一顆心早就嘭嘭直跳,怎么會沒有動心呢?”
莫癡兒整個人都已經軟綿綿的纏到了年青僧人的身上,呢喃般的說道。
“那我為何感覺你心如死灰,毫無生機?”
年青僧人的話聲音并不響,只是平靜的沉述了一個事實。
可莫癡兒卻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一般忽然間跳了起來,眼底殺機畢露:“你說什么?”
年青僧人平靜道:“情欲無形,填不滿你心間的空洞!”
“你……”
莫癡兒臉色瞬間大變,猛得抬起了手來,似要一掌拍下,但臨落下之際,卻改變了主意,只是輕輕彈指,年青僧人身上的荊棘立刻變得更為茂盛,絲絲縷縷的生長,而每一節荊刺的生長,都給年青僧人帶來了莫大的痛苦,她看著這一幕,臉上露出了冷厲陰狠的微笑,故意吃吃笑了起來:“我心上有沒有空洞我不知道,倒是你心上要多幾根刺,好好折磨一般!”
可這無盡的荊刺生長,卻仍然沒有讓這年青人臉色改變半分,他仍然只是靜靜的盤膝坐著,似乎受苦的不是他,目光倒是平靜的向莫癡兒看了過來:“皈依佛門,可教你內心寧靜!”
“住嘴!”
莫癡兒狠狠的看著年青僧人,似乎想看到他臉上的痛苦之色,但終究還是失望的搖了搖頭,再次一彈指,收回了神通,臉上也似乎露出了無邊的疲憊之色,輕輕嘆了一聲,才輕輕道:“你一個和尚,又哪里曉得什么是大道,什么是天道,不過隱忍二字罷了……”
說著,她已盈盈轉身,似欲離去。
可年青僧人已經在她身后開口:“天道是規律,大道是人心,因此天道圓滿,人心有缺,當你真正承認了天道,明白了大道之后,便不會再繼續痛苦,修為,也會再進一步……”
“天道圓滿,人心有缺?”
莫癡兒微微頓足,重復了一下這八個字,終究還是沒有回頭,繼續向前走去了。
而年青僧人也輕輕一嘆,低下了頭來,沉寂不語。
過了良久之后,他才抬起了頭,向著洞內空無一物的方向看了過去。
“師兄,你明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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