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里陷入了沉默,像是文修之也被這消息給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了。
過了好久,文修之才開口,他的聲音微微顫抖,顯得很緊張:“巖老弟,你不要沖動!我知道你很能打,不過老柳他們,你千萬不要動他們,政治部是奉部里命令對你審查的,如果你把審查的主官都給揍了,事情的性質就很嚴重了,沒事都會變成有事了——這個,你千萬控制好情緒!”
文修之深深震驚于許巖的戰斗力——孤身一人的被審查對象,卻把看守人員和審查的軍官給制服了,這種戰斗力簡直逆天了;但更讓他震驚的,是許巖那肆無忌憚的膽量——以文修之的家世淵博,官場上什么怪事奇事沒見過?無論地方上也好,部隊上也好,面對組織上的審查,無論多牛氣多桀驁的官員,他們都會乖得像只溫順的小兔子一樣俯首聽命。縱然有些膽大的官員敢跟審查人員對抗,那也無非是跟審查人員吵架、拒絕簽字之類軟對抗而已,真敢對審查人員暴力的,文修之可是一個都沒見過。
像許巖這樣,審查對象反倒把審查人員和看守人員統統給制服了,文修之不要說見了,想都沒想過——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許巖這家伙,也太生猛了吧?
比起許巖來,文修之更為深通人情世故。他知道,自己跟政治部沖突,那倒是沒事——作為四局首長,部下沒通知自己就被審查了,自己去鬧,哪怕交涉得激烈一點,甚至自己跟柳善明打了起來,這都是上頭能睜一眼閉一眼的——哪個帶兵的首長不護短?這就是所謂的維護部門利益了,雖然不合規定,卻是符合規則的,也在容忍范圍之內。
但作為個人,許巖這樣的小草根敢毆打了審查人員,那就是絕對難以容忍了——那是個人跟組織的對抗了,絕對是大逆不道了!
“巖老弟,你說你把柳處長他們審查了?這是什么意思?”
“審查,就是審查的意思吧?還能有別的意思嗎?”
“巖老弟,你怎么審查柳處長他們?憑什么理由?”
“怎么沒理由呢?”
許巖理直氣壯地嚷道:“我出國銀國,那是為了執行重要公務,也獲取了重大的機密,現在,政治處這幫人突然冒出來,什么手續都沒有,就逼著我寫材料,強迫我透露這次銀國旅行的詳情——這種行為,跟綁架有什么區別?
對這種窺探國家秘密情報的行為,我當然不會放過了,所以,我將他們統統抓起來審查——這,不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嗎?”
聽了許巖的說法,文修之真是哭笑不得——整個天底下,恐怕也只有許巖老弟你自己會把這樣的事情看做是理所當然的吧?做出這么石破天驚又蠻不講理的事情來,還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以前怎么沒看出,許巖竟有這樣不講理的潛質呢?
銀國真是個神奇的好地方啊!原先的許巖,那是個多么淳樸善良的好少年啊,簡直是講句假話都要面紅的好孩子,沒想到就去了銀國一趟,他就變得這么腹黑了,不但蠻不講理,還能理直氣壯地倒打一耙——看來許巖去銀國,是把銀國人民的優秀素質給學得到家了。
“這件事嘛。。。”
文修之微微沉吟,已把事情的前后想得差不多了——政治部雖然對許巖下手,但他們明顯是沖自己來的。因為,許巖能進情報部,是自己幫他辦的特招手續,后來,許巖幾次破格越級提拔,都是自己或者文家幫許巖出了大力,而這次許巖來玄城,自己幾天連續陪他,對他的接待都是超標準的,又幫他跑銀國的特批手續——這些東西,肯定都放在了有心人的眼里了:文修之對許巖實在太看重,看重到了反常的地步!
自然了,大家會很好奇:文修之為什么那么看重許巖?
大家不知道,許巖和文修之之間還有救父恩情的這一層淵源,所以,對他們那異乎尋常的親近關系,大家都感覺不可思議——倘若不是許巖經常帶著一個漂亮的女朋友朱佑香到處轉悠,而文修之當年也是以聲色犬馬聞名玄城的花花公子,大家都很清楚他的性情,不至于產生什么懷疑——否則的話,大家的思路搞不好會被帶到一些比較奇怪的方向去。
現在,只怕整個情報部都私下傳遍了,這位新鮮出爐的許巖中校,是文局長嫡系中的嫡系,紅人中的紅人——甚至,有心人會以為,許巖就是為文家辦事的白手套。
如果能找個機會,把許巖抓起來進行審一審,應該能抓住文修之的一些把柄吧?
就算查不出什么東西,起碼也能查出文修之和許巖關系密切的真正原因啊!
有心人的想法很美好,但可惜,他們實現不了:一來,文修之雄踞四局局長的位置上,許巖是他的下屬,要審查許巖,肯定會驚動他的。那是一個過不去的坎,一旦驚動了文修之,那就是“打草驚蛇”了。
二來,要審查許巖,這理由確實也不好找。許巖這半年間頻頻立功,職務和軍銜都是唰唰地往上走,但他卻沒擔任實職,只有一個外派情報員的身份——沒有實職就沒有責任,不從事實務就不會犯錯——對一個不犯錯的人,能拿什么理由去審查呢?
但這次,就在那不經意間,機會卻是忽然出現了——文修之為了晉升首長,他必須去國防大學進行培訓。培訓期間,文修之雖然照舊擔任四局局長,但實質上的,四局的日常事務他都只能交給副局長給代為處理了——文修之暫時脫離了情報系統,這就為他們對許巖下手制造了機會。
而他們一直找不到的審查理由,現在也是找到了。許巖這趟去銀國公干,帶了女朋友一起,朱佑香的機票啊、食宿等開支,都是走公務流程支出的——說起來,其實也沒多少錢,也就是一兩萬塊錢的事。放在平日里,這么小金額的案子,部里的紀律議院連查都懶得查,頂多就是通知處室領導注意一下分寸就是了。
但現在,為了對付文修之,這么小的理由,對方都不肯放過,他們以此為理由,對許巖進行審查,要求他交代去銀國公干的整個過程——對此,文修之一聽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審查許巖是假,沖著自己來,那才是真的。
如果許巖真按他們要求乖乖寫了報告的話,那他們肯定會根據報告繼續順藤摸瓜地追查,然后部里紀檢就會名正言順地對許巖立案審查,逼問他與自己的關系。。。等對方如果取得了貨真價實的證據之后,正式立案以后,就算是自己想出手挽回都是無力回天了。
當然,這要建立在一個基礎上:許巖真的有問題!
想到這里,文修之很有種想笑的沖動:自己在情報線上干了那么久,肯定不可能一塵不染的,這是誰都知道的。但問題是,對方想給自己找茬,想阻止自己升將軍,興師動眾地動用那么多的資源,發動突然襲擊,卻是找錯了突破對象——自己的部下里,最干凈最不怕審查的人,就是許巖了。
一直以來,許巖只負責處理F病毒狂化癥的相關任務,卻是從不參與情報部的內部事務,手上也沒有沾過任何污點,坐得正站得直,他根本就不怕政治部審查。
文修之心思一轉:“既然許巖沒問題,自己何妨將計就計,把事情給鬧大了去?從這角度上說,脾氣暴躁行動魯莽的許巖,還真是自己的福星呢!”
雖然許巖揍了審查人員,不過嘛,道理都是人說的——文修之深知,天下沒有說不過去的理由,關鍵是誰說的。如果是許巖說,他要以涉嫌“與銀國人勾結竊取國家的軍事機密”這罪名來審查柳處長,那大家只會哈哈大笑;但如果同樣的一句話是出自文修之口里,那分量就截然不同了,大家就要為柳善明擔憂了。
文修之緩緩說:“許巖,你說得很有道理啊!既然事出有因,那也不能怪你了,這件事,確實有點古怪,老柳他們熱心得過頭了。事有反常即為妖啊——許巖,我支持你的想法,你在好好查,看老柳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我現在馬上就叫人過現場去協助你,我也往那邊趕——呃,那邊的局面有危險嗎?你能控制嗎?”
“啊,文哥,你會派人來嗎?是高處他們嗎?”
聽到高敏的名字,文修之微微蹙眉,他的眼中閃過了一絲寒芒,淡淡說:“不是他——以后,你也不用再跟高敏聯系了。我會給你安排新的聯系人——或者,有什么事,你直接跟我說就是了,以我們的交情,也沒必要通過其他人轉話了。”
放下了話筒,文修之唇邊流露出一抹冷酷的微笑,眼中卻是連一絲一毫的笑意都沒有。如果是熟悉文修之的人在這里,他就能看出了,此時此刻,文修之已十分憤怒。
“高敏啊高敏,你還真夠大膽的啊!是誰給你撐的腰,讓你敢這樣做呢?”
其實,剛剛許巖剛開始敘述的時候,文修之就察覺到這個事實了——就在自己本以為是固若金湯的堡壘四局里面,居然也出了敵人,這是比外部突然襲擊更可怕的事!
自己本來倚為心腹的助手,情報分析處的處長高敏,他已經背叛了自己!
沒有高敏的配合,對方不可能對許巖的行蹤那么清楚,能準確地守在機場攔截許巖;昨天晚上,自己還親自打電話給高敏,讓他安排好許巖回國的行程,高敏還親口很肯定地告訴自己,許巖想在海參崴游玩,需要多呆幾天才回來。當時,文修之只是微微有些奇怪:在自己印象中,許巖不是這么貪玩的人啊!只是,那時候許巖電話不通,沒辦法聯系,再加上有高敏的匯報,文修之倒也沒想得那么多,所以就疏忽過去了。
文修之實在想不通,高敏為什么會背叛自己?自己把他從上尉一路提攜到了上校,他也一直對自己忠心耿耿,完全沒有背叛自己的理由啊,尤其在這個當頭,自己即將在三十九歲的年齡層晉升首長,成為共和國最年青的將軍,前程一片大好——就在這個骨節點上,高敏為什么要背叛自己?按常理來說,這完全沒理由啊!
難道,是因為自己即將調離情報部了,高敏感覺自己靠不住了,要另找靠山?
文修之想不通,既然想不通,他也不再想了——沒必要追究為什么,關鍵是知道高敏有問題,那就足夠了。他迅速打了幾個電話,安排了一些事情。他還待繼續打電話時候,電話卻是自己響起來了——看到那電話號碼,文修之嘴邊隱隱露出了笑意:“來了!”
文修之按下了接聽鍵,沉穩地說道:“你好,何參謀!”
電話里傳來了一個平和的聲音:“修之同志,你好!你現在是在國防大學習,很忙吧?我現在打電話過來,沒妨礙你上課吧?”
“啊,沒有的,現在我們這是休息時間。何參謀,請問有什么重要指示嗎?”
何參謀輕聲地笑起來了,笑聲很平和:“重要指示倒是談不上了,不過有件事情,總部這邊要跟你們四局溝通一聲的,免得產生些什么誤會了。。。”
文修之心知肚明,對方準備說的是什么事,但他還是在裝糊涂扮懵懂:“參謀您太客氣了,您的話,對我們來說肯定就是重要指示了——您請說吧,是什么事情呢?”
“嗯。。。”何參謀沉吟了一陣,仿佛也在躊躇著該如何開口:“是這樣的,今天——呃,該說就在剛才吧,總部政治部的同志跟我們匯報了一件事,我不知道你得到通知了么,但我覺得,還是有必要跟你通報一聲的。。。呃,你們四局那邊,是不是有個中校偵查員,叫許。。。許什么的吧?剛剛政治處匯報時候跟我說過這人名字,但我一時還真記不得了。”
文修之當然知道,何參謀并不是真的記不得許巖的名字了——文修之相信,在這個時候,在何參謀的案頭,該是正擺著許巖的全部詳細檔案和履歷呢!
何天南裝住記不清許巖的名字,這只是為了顯示一種態度,表面上的意思是說:對他堂堂中將參謀來說,區區的一個中校軍官根本無足輕重,何參謀記不得許巖的名字,表明他根本沒把許巖放在眼里;而他真正想表達的潛意識,其實是想向文修之做出強烈的暗示:“我連許巖的名字都不記得,我也根本沒留意這個小家伙——所以,你該明白,雖然是我出面跟你談,但這樁事情絕不是我搞出來的,也不是我要跟你為難!”
文修之生有一副玲瓏心腸,他當然明白何參謀的暗示,他笑著接了上去說:“領導您貴人事忙,部里光是總部機關就有差不多上千人,您哪記得住那么多——這個,我是明白的。那小家伙叫許巖,是我們四局情報分析處的中校偵查員。”
何參謀笑了——他知道,文修之已經聽明白他的暗示了,他的語氣聽起來更加輕松了:“哦,對,他就叫許巖!修之啊,你們四局的許巖同志,好像脾氣很大啊!”
“啊?”文修之恰如其分地表現出驚訝的語氣:“何參謀,您這是批評我們了,我們一定接受——就是不知許巖同志犯了什么錯誤,要勞動政治部的同志去向您反映問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