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終極測試的第六天。
“我忽然覺得，這場測試有問題。”
楚之云照例穿著一件花團錦簇的連衣裙，一邊嚼著棒棒糖，一邊和唐卡學習來自帝國的肥皂劇，不知怎么，她忽然鬼使神差地說了這么一句話。
“什，什么？”
唐卡差點沒被她嚇得神魂出竅，下意識向四周打量，唯恐哪兒忽然顯露出來幾對雪亮的眼睛，“什、什么問題，你發現了什么？”
“不知道，就是感覺非常不好——咱們這些‘圣光之子’的直覺可是最靈敏的，難道你不覺得很怪嗎？”
楚之云坐在一張室內秋千上，雙腿一翹一翹，“這兩天，和我們一起進入城鎮的考生少了很多，整座城市靜得嚇人。”
“那是……他們都被淘汰了吧？”
唐卡想了想，道，“在‘終極測試’里，淘汰率原本就很高的啊！”
“這就是問題所在了。”
楚之云若有所思道，“如果終極測試的淘汰率一直都這么高，只有百里挑一的人才能成為‘凈化者’的話，為什么凈化部隊的人數卻這么多呢？”
“這……”
唐卡眨巴著眼睛，“好像也是，這是個大問題。”
“當然是了，你想想看，這次參加‘終極測試’的所有考生加起來也就一千多人，其中還要淘汰一大半的話，最多剩下一兩百人能成為‘凈化者’，但光是駐扎在我們附近的凈化部隊，少說就有兩三千人。”
楚之云掰著細長如蔥管的手指，給唐卡計算，“而且，這僅僅是凈化部隊的一小部分兵員，不可能所有凈化者都來圍觀我們這群‘菜鳥’，是不是，絕大部分凈化者都要負責凈化整顆黑堡星，那數量該有多少？
“如果凈化部隊僅僅靠我們這些‘圣光之子’來補充的話，人數是根本不夠的！”
楚之云現在ěiz花ng帝國人的技巧越來越純熟了，連“菜鳥”這種帝國詞匯都順嘴說了出來。
“好像是這樣……”
唐卡又想起李耀的話，笑得既悲哀又有些尷尬，“大概，還有別的‘圣光之子’存在吧，只是我們都不知道而已。”
“是嗎？”
楚之云輕輕敲著鼻尖，喃喃道，“反正，我就是覺得很怪，所有一切都很怪——我不喜歡現在這樣的生活，不喜歡我們從小到大的世界。
“在這樣的生活里，我們從小到大的所有世界無非是一艘艘小小的星艦，我們接受的所有‘事實’都是虛幻的光影，我們通過隨身晶腦接收導師和院長的命令，導師和院長又接收來自艦長的命令，艦長同樣通過星艦的主控晶腦，接收來自星海深處另一艘星艦上，至善上師的命令。
“但從來沒人向我們解釋這些命令的含義，沒人告訴我們該如何一步步實現‘喚醒眾神’的使命，我們只是渾渾噩噩、糊里糊涂的遵守來自莫名其妙的地方，莫名其妙的命令——這能算是對眾神，真正的虔誠嗎？
“就說最近十幾二十年，也就是從我們出生開始好了。
“從我們一出生起，就有一個號稱是至善上師的聲音告訴我們眾神的旨意，告訴我們應該無條件崇拜和服從眾神，我們生命的唯一意義就是喚醒眾神，而在眾神的眷顧下，我們必將成為星辰大海中最鋒利的戰刀，戰無不勝，攻無不克，那些被天魔纏繞的魑魅魍魎，根本不是我們的對手！
“但事實果真如此嗎，你我都知道，絕對不是，在我們尚未出生之前，地上魔國——真人類帝國就大舉侵襲我們‘被眾神眷顧的土地’，短短二十年間，被他們奪走了將近一百個大千世界，整整一百個世界啊！
“如果我們真的被眾神眷顧，怎么會遭受如此之大的挫折呢？
“而上面那些人，為了阻止真人類帝國的鐵蹄繼續前進，竟然不惜摧毀了幾十個大千世界、數百顆資源星球的一切設施，制造了一條‘焦土防線’！
“這，這樣的行徑，豈不是比帝國人更加過分嗎？
“這些花費我們幾百年時間，無數代人辛辛苦苦建設起來的大千世界，這些豐饒而繁華的土地，都是我們獻給眾神最好的禮物啊，他們應該是屬于眾神的，我們又有什么資格，將他們付之一炬呢？
“從我們出生以來，圣盟的艦隊好像就一直在撤退，撤退，不斷撤退，我們從一艘星艦被轉移到了另一艘星艦，但空間卻越來越狹小，資源也越來越匱乏，聽說圣盟內部的‘污染者’也越來越多，直到今天，我們才打了一個小小的反擊，重新占領了厚土界、黑堡星。
“但這顆星球的慘狀，你也親眼見到了，99的區域，都變成了荒涼、貧瘠、充滿污染和輻射的無人區，這不是那些被天魔入侵的帝國人干的，恰恰是我們干的，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么啊！”
“你想得太多了。”
這些問題，唐卡自然無法回答，只能干巴巴道，“事關整片星海的戰略，至善上師自有主張的吧，輪不到我們這些蝦兵蟹將來瞎操心。”
“我不相信，我越來越無法相信至善上師——這些未見其人，只聞其聲的家伙了。”
楚之云輕描淡寫說著大逆不道的話，忽然從秋千上一躍而下，“我忽然覺得，你是對的，至善上師未必希望我指出他們的錯誤，他們或許會……惱羞成怒的。”
“那——”
唐卡想了想，“你準備怎么辦？”
“我不知道。”
貌似成熟的女孩兒臉上頭一次流露出迷茫之色，喃喃道，“如果眾神賜予我的使命就是指出至善上師的錯誤，那我無論如何都要完成任務才行，我不能被送到圣殿去清洗所有的思想和記憶，絕不可以。”
她來回踱步，如熱鍋上的螞蟻。
唐卡也暗暗為班長著急，甚至更加絕望。
正當這對少男少女陷入迷茫時，忽然發生了一件誰都意料不到的事情。
“當啷”一聲，遠處一排貨架忽然翻倒在地，琳瑯滿目的貨物在地上亂滾。
這聲音不吝于雷霆巨響。
貨架當然不會無緣無故翻倒，除非是有人無意間碰到。
而唐卡明明將唯一的大門緊緊鎖死，沒人能神不知鬼不覺溜進來的，偌大一間超市，應該只有他們兩個才對。
“誰！”
唐卡和楚之云對視一眼，兩人急忙抄起bǐshǒu和矢爆槍，朝貨架翻倒的方向電射而去。
兩人背后的汗毛統統豎立起來，都知道自己這副模樣被人看到的后果——這可不是“鑒別危險品”的必要事項。
前面的貨架一排排翻倒，一條黑黢黢的人影跑得飛快，逐漸逃到了超市的角落里。
這里不是購物區，而是工作人員用來裝卸貨物的冷凍區。
因為雙方激戰時，超級市場的部分能源gòng陰g被切斷，冷庫里的冰霜在之后幾天陸續融化，連帶里面的冰凍食物也漸漸腐壞，污水橫流，臭氣熏天，唐卡和楚之云都不愿意到這里來，最開始也是草草搜索了事，并沒有徹查冷庫的每一個角落。
直到此刻，他們才發現，冷庫中竟然藏著人！
“出來！”
唐卡厲聲喝道，將矢爆槍對準冷庫的大門，稍稍移向旁邊，扣動扳機。
“轟隆！”
盡管他調節到了最小輸出功率，但冷庫大門旁邊的墻壁，還是被轟出一個深深凹陷下去的大坑，門框嚴重變形，怎么都關不上了。
那人原本想用力關上大門，但無論怎么使勁，大門總是“吱吱”作響，她的身形又大又肥，一個個罐頭和一純凈水不斷從衣服里落下。
“別動，不然打死你！”
唐卡盡量裝出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
“別，別開槍，里面還有孩子，還有孩子！”
那人發出了又尖又利，絕望的喊叫，無可奈何地推開了冷庫的大門。
唐卡和楚之云同時將隨身晶腦的燈光朝那人照去，慘白的燈光映照出了一副蓬頭垢面的中年女子面孔，她臉上的皮肉全都耷拉下來，整個人汗水淋漓，如同剛剛從沼澤里撈出來的一樣。
“哇！哇！哇！哇！”
她背后的冷庫深處，竟然發出了嬰孩的啼哭！
唐卡和楚之云同時嚇了一跳，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別殺我們，求求你們，我們不是當兵的，這里沒有當兵的，只有我和我女兒，放過我們吧，或者把我抓去，救救我女兒！”
這個惶恐至極，丑陋不堪的中年女人，忽然對著唐卡和楚之云跪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