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無疾仿佛墮入一片詭異的夢魘世界。
四周的艙壁和他掛在墻上的名貴壁畫忽而被拉伸到極遠的地方,像是離他有一萬米遠,忽而又猛地“彈回”到他面前,甚至射進了他的眼睛里。
伸出手掌,他的雙手就像是冉冉開放的花朵一般,從脂肪到血管再到神經和骨骼都纖毫畢現,卻絲毫感知不到疼痛,完全違背了三維世界的根本法則。
包括那聲震耳欲聾的巨響,也不僅僅以音波,更以某種絢爛色彩的形態,在他四周流動著,轟鳴著,侵蝕著他裸露在腦域之外的神魂!
厲無疾好不容易才凝聚起一絲清醒的思維能力,明白了自己所處的狀態。
他和他的座艦“永春號”正在撕裂四維空間,進行星海跳躍,處在某種……三維和四維過度,亦或者說“疊加”的狀態。
然而,星海跳躍并沒有成功,他的星艦甚至是他的艦隊,都被無情地彈了回來。
就像是高速飛馳中的列車,狠狠撞上一堵銅墻鐵壁。
不,比那更慘。
因為他們并不是因為星海跳躍單元出現問題或是其他什么故障被彈回來,而是被人萬炮齊鳴,硬生生把他們撕裂的蟲洞轟塌,把他們轟回來的!
他們在星海跳躍時遭到了敵人的突襲,這是標準的“半渡而擊”,每一名星艦指揮官都不想遇上的,最可怕的噩夢!
“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
驚天動地的轟鳴匯聚成洪水,在星艦的每一條甬道內泛濫,沖垮和吞噬沿途所見一切——晶鎧,宇宙戰梭,炮塔,彈藥庫和驚慌失措的修仙者。
作為四大選帝侯家族的實權人物,厲無疾的艦隊裝備著全帝國最先進、最精良的星艦,特別是旗艦永春號的防御,比家族總旗艦的防御也就相差一線,是不折不扣的“超級戰艦”。
正常來說,單單一艘永春號就可以在沒有護航艦隊的情況下,和十幾艘敵方星艦周旋而不落下風,甚至可以硬抗一座星空戰堡的超強火力,和對方展開對攻。
但進入星海跳躍狀態的星艦,又是另一回事。
三維世界中的合金裝甲再嚴密,靈能護盾再強大,干擾磁場再厚實,對四維展開狀態下的星艦都沒有意義。
所謂四維展開,相當于將五臟六腑全都翻出來,那身上的鎧甲再堅固,又有什么用?
當藏匿在暗處的敵人忽然撕裂黑暗的偽裝,朝這支正在“渡河”的跳躍艦隊轟出最狂暴的火力時,這就不是一場突襲或者戰爭,而是赤裸裸的屠殺了。
永春號和它的主人厲無疾終于徹底彈回到三維狀態。
但劇烈爆炸和嚴重干擾造成的傷害,卻是不可逆轉的。
“啊……”
厲無疾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的雙手——因為從四維狀態彈回三維狀態的過程中遭到重創,空間漣漪如沒有厚度的利刃般在星艦內部自由飛翔,不知道在外面收割了多少修仙者的生命之外,竟然將他的三根手指和半只耳朵割裂,鮮血狂噴,將地上精致的純白羊毛地毯都染得一塌糊涂,令他又是惡心,又是痛楚。
這還算是好的。
因為他的私人休息室擁有最嚴密的防護,所以空間漣漪的狂亂震蕩才沒有造成太大傷害。
他無法想象在外面,特別是在靠近星海跳躍單元的動力艙附近,究竟是何等慘不忍睹的畫面了。
“怎么會這樣!”
厲無疾臉色慘白,滿頭冷汗,徹底迷茫。
每一名最愚蠢的星艦指揮官都該知道,星海跳躍雖然是人類征服宇宙最重要的技術,然而進行星海跳躍亦是每一艘星艦,乃至星艦中每一名乘客最脆弱,最沒有防備,最容易被攻擊的時候,是不折不扣的“鬼門關”。
所以,一定要選擇空間最穩固的星域,并且要確保四周沒有敵人時,才能展開跳躍。
如果有條件,最好還要確保跳躍的目的地也有自己人接應,有大型星門指引方向,如此才萬無一失。
厲無疾這支艦隊的指揮官雖然不是什么威震帝國的“名將”,但也是出身名門,接受過幾十年軍事院校訓練,擁有上百年作戰指揮經驗的行家里手。
他選擇的跳躍點是藍天市場附近空間最穩固的傳統跳躍點,來往藍天市場的所有星艦十有八九都會選擇從這里展開跳躍,從未出過問題。
藍天市場隸屬于萬界商盟的所有戰艦統統都被摧毀或者解除了動力和武裝,絕沒有飛出來攻擊他們的能力。
難道是星盜?
絕無可能,所有星盜戰艦都老老實實停泊在藍天市場的船塢內,又被另外半支選帝侯艦隊牢牢監控著,包括厲無疾這邊也沒發現他們有半點異動!
星盜和萬界商盟之外的第三支力量突然殺出來攻擊他們?
這也太荒謬了!
星海浩瀚,征途遙遠,從技術上來說根本就沒有“突然殺出來”這種事。
厲無疾的星艦可以掃描附近幾十萬公里之內星艦狂飆突進的靈焰波紋,倘若有一支艦隊從幾百萬公里甚至更遠處朝他們氣勢洶洶殺過來,他的艦隊指揮官又不是瞎子和聾子,如何會發現不了,如何會在這種情況下還展開星海跳躍——那不是自尋死路嗎?
排除所有不可能,就只剩下唯一的,無比荒唐也無比恐怖的可能。
厲無疾忽然覺得口干舌燥,心臟像是跌入了無盡的幽谷。
唯一的可能,的確有一支敵對艦隊,卻并非從幾百萬公里之外氣勢洶洶朝他們殺來,而是就埋伏在他們身邊。
更準確說,是一直埋伏在藍天市場附近星域中,最適合進行星海跳躍的穩定空間里。
關閉動力單元,收斂靈能護盾,保持通訊靜默,甚至將星艦內部的人造重力和空氣循環都降低至極限,爭取不蕩漾出一絲一毫的靈能波動。
如果有這樣一支沉默的艦隊,在過去幾天甚至更長時間里,始終保持這樣如同巖石和廢鐵般的狀態,那么在藍天市場外圍隕石帶的掩護下,的確有可能躲過厲無疾艦隊的掃描。
但是,但是,但是——
“怎么可能有如此喪心病狂的戰術!”
厲無疾發出無法理解的慘叫。
倘若要施展這樣的戰術,對方必須提前好幾天就趕到這里設伏,而為了不釋放出太多靈能波動,星艦上的生存環境一定極度惡劣,說不定都降至冰點以下,空氣也污濁不堪,所有人都要穿戴著晶鎧,佩戴內循環呼吸面罩,以鋼鐵般的意志,煎熬幾天幾夜。
這支神秘的沉默艦隊就像是藏匿在泥漿沼澤中幾天幾夜的殺手,屏住呼吸,收縮毛孔,甚至壓制心臟的跳動,就是為了等一個機會,一個一劍封喉的機會……
厲無疾痛苦地發現,自己似乎掉進了一個致命的陷阱。
擁有如此堅韌意志和強大艦隊控制力的神秘敵人,絕不是偷偷埋伏在這里等待南來北往的普通商隊或者星盜團,唯一值得他們付出這種代價的獵物只有一個。
那就是他,永春侯厲無疾!
“侯爺,侯爺!”
門外傳來副官撕心裂肺的慘叫。
不等厲無疾答應,滿臉血污和鼻涕的副官就撞了進來。
厲無疾左右一看,抽出茶幾上的繡花絲巾,隔著絲巾揪住了副官的衣領,尖叫道:“不要慌亂,究竟怎么回事!”
“不,不知道哪兒冒出來一支神秘艦隊,仿佛是一下子從附近的隕石帶里跳出來,趁我們進行星海跳躍時發動了猛攻!”
副官扯著嗓子干嚎道,“完了,我們的艦隊全完了,絕大部分星艦都被空間漣漪扭曲得不成樣子,喪失了攻防能力乃至機動力,剩下的星艦也都失去指揮,變成一盤散沙了!”
“混蛋!”
要不是看副官臉上滿是血污和鼻涕,厲無疾簡直想一個耳光抽死他,“什么叫‘失去指揮’,艦長是干什么吃的,趕快升起靈能護盾,并收攏還有動力的殘兵啊!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我的艦隊實力在帝國外圍世界都算數一數二,即便被人半渡而擊,又有誰一定能啃下我的殘兵?”
“沒,沒辦法升起靈能護盾,也沒辦法向其他星艦發出半條消息了!”
副官帶著哭腔道,“我們的控制系統乃至整個戰術網絡,都被敵人入侵了,破壞了啊!”
“什么!”
厲無疾一陣頭暈目眩,用最刺耳的聲音尖叫道,“怎么可能,永春號的靈網作戰能力是全帝國領先的,起航之后立刻激活動態防御系統,所有入口的密碼每秒鐘變幻超過一百次,誰能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入侵我們的戰網?”
“不是現在被入侵的。”
副官哭喊道,“停泊在藍天市場進行維修和燃料注入的時候,永春號的戰網曾接入過藍天市場的數據庫,搜集了大量萬界商盟的商業機密和數以億計的信息回來,應該就是那時候,被人混了進來,在我們的系統中留下了‘后門’。
“等我們進行星海跳躍,星艦主控晶腦都最脆弱的時候,對方就一腳踹破‘后門’,如狼似虎地闖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