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耀找到徐志成時,這位無憂教大護法正指揮著工人們和靈能傀儡一起,如火如荼地干著,連他自己都在一輛砸成廢銅爛鐵的晶石戰車上揮汗如雨,用靈能鋼爪和沖擊鉆頭,將晶石戰車拆卸成最基本的構件,分門別類,打包帶走。
盡管前幾天他一直被修仙者折磨得夠嗆,這會兒的精神卻帶著一種不健康的亢奮,不顧所有人要他去好好休息和療傷的請求,依舊沖在打掃戰場的第一線上。
用他自己的話說——能親手將修仙者的大鐵廠拆個一干二凈,統統搬運到地底原人自己的城鎮里去,心里別提多么舒坦,又怎么會有事?
“李道友!”
一見李耀帶著兩個小家伙前來,徐志成笑容滿面地跳下晶石戰車,兩步就跨到了李耀面前,身形矯健,全然不似一個飽受酷刑折磨的老人。
他雙手在衣服上亂擦,不知該如何向李耀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意,到最后,干脆向李耀深深鞠了一躬:“實在,實在太謝謝你了,你救了大鐵廠上下所有人啊!”
“徐護法,用不著這樣!”
李耀老臉一紅,雖然他加上冬眠的一百多年,實際年齡是比對方大沒錯,但真正清醒的時間,肯定沒對方那么長,而且徐志成在地底世界飽受折磨,又剛剛挨了修仙者的全套搜魂秘法,頭發花白,滿臉皺紋,看起來和他的爺爺差不多,他又如何吃得消這套大禮?
“我要是早點來就好了。”
李耀咬牙道,“雖然我們趕走了修仙者,還是有那么多人無辜喪生,甚至死在巨神兵的戰斗之中。”
“這是不可避免的,大鐵廠就是一座熊熊燃燒的鋼鐵魔窟,每天都要填充無數人的性命進去充當燃料。”
徐志成道,“我們在發動起義的那一天就有了覺悟,從上到下沒一個人會怕死,關鍵是要死得有價值——現在,大鐵廠終于被徹底摧毀,我相信那些死去的工人們,也一定能夠瞑目,他們都會感謝李道友、厲道友還有忘憂天女所做的一切。”
李耀嘆了口氣,道:“物資搜集的如何了,我們不能在這里待太久,雖說修仙者一下子損失了兩名化神老怪和三臺巨神兵,是相當慘重的打擊,一時半會兒未必能拼湊出新的討伐戰團,但還是小心為上,越早撤離越好。”
“已經完成了將近一半,真沒想到修仙者在這里堆積了這么多物資,足夠幾十個城鎮的居民大吃大喝一年半載,如果節約一點的話,就能幫到更多人了。”
徐志成笑呵呵道,“這也多虧了李道友帶來的這么多靈能傀儡,真有勁啊!如果沒有這些靈能傀儡,光靠我們工人的話,十天十夜都搬不完。”
李耀心中一動,道:“徐護法,不知道你對靈能傀儡的印象如何?”
徐志成微微一怔,掃了李耀一眼,疑惑道:“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就隨便聊聊。”
李耀道,“我是說,你喜不喜歡靈能傀儡,對這種人形法寶有什么看法?”
徐志成捏著眉頭沉思了很久,認真道:“我不知道,我們這些地底工人對靈能傀儡的感情是十分復雜的。
“從理智上,我們知道靈能傀儡僅僅是工具,是一些沒有思想的鐵疙瘩而已;但在絕大多數礦洞和工廠里,靈能傀儡的大規模出現,就代表著工人要么失業,要么必須卯足了勁干活,才能和靈能傀儡建競爭,但工人挖掘自身潛能的努力總有極限,靈能傀儡卻一代比一代更加先進。
“終有一日,靈能傀儡會先進到我們榨干自己的血肉和骨髓都趕不上的程度吧?到時候,那些高高在上的修仙者肯定會用靈能傀儡來取代所有人類,那我們這些可憐的工人,又如何生活,憑什么吃飯呢?
“從這個角度來說,地底工人對靈能傀儡抱有本能的反感和警惕,因為他們是我們的直接競爭者。
“更不用說,如厲明輝這樣的修仙者,不愿意花錢提高我們的福利和待遇,卻購買了大量戰斗用的靈能傀儡來管理和鎮壓我們,我們稍有行差踏錯,甚至上廁所的時間稍微長一點,就要遭受靈能傀儡的無情鞭撻。
“盡管明知道那是一個冷冰冰、空蕩蕩的鐵罐頭,但是當電弧繚繞,劈啪作響的鞭子狠狠抽在脊梁骨上,把人都幾乎抽成兩半的時候,誰還能保持絕對的理性呢?
“所以,對靈能傀儡的痛恨,幾乎是必然的。
“但是,當靈能傀儡為我們服務,甚至掌控在我們手里時,又能發揮多大的作用啊!
“厲明輝采購了一批救災專用的耐高溫復合陶瓷靈能傀儡,專門在礦難和火災時進行救援——他當然不在乎工人們的生命,只是不想災難繼續擴大而已,然而當靈能傀儡穿過重重烈焰,出現在災難現場,噴出極度低溫的泡沫和凝膠時,你能想象工人們欣喜若狂,劫后余生的心態嗎?
“那時候的靈能傀儡,又好像從天而降的神仙一樣,以至于工人們真的將這些救災專用靈能傀儡當成神仙來膜拜,逢年過節都給他們送上貢品,還給他們披紅掛綠、打扮一新,只求他們在災難發生時,能更加快捷、高效一點,多救幾個人出來。
“連厲明輝那么不近人情又小肚雞腸的修仙者,竟然也能理解工人們這點兒卑微的心態,同意工人們對救災專用靈能傀儡的打扮和供奉。
“眼前這一幕更是如此——靈能傀儡正在搜集和搬運的不是物資,而是無數地底人生存的希望!有了這些靈能傀儡,或許就有數以萬計的人能活下來,即便這些鐵罐頭片刻之前還在恣意屠殺我們,又如何?他們本來就是空空蕩蕩的工具啊!
“歸根結底,我們地底人對靈能傀儡就是這樣又愛又恨,誰能說得清楚?至于它究竟是好是壞,那還不是看,它掌控在誰手里嗎?”
徐志成當了幾年無憂教的大護法,自己也修煉到了煉氣級數,思路還是相當清晰的,幾句話條理分明地說下來,令李耀都大有感觸。
李耀想了想,鼓足勇氣道:“那么,倘若靈能傀儡不掌控在任何人手里,只掌控在他們自己手里,徐護法又覺得如何呢?”
“不掌控在任何人手里?”
徐志成瞪大了眼睛,神色愈發迷惑,“這又是什么意思?”
“差點忘了介紹,他們是我的孩子。”
李耀把兩個小家伙推了出來,“小明,文文,叫徐爺爺。”
“徐爺爺好!”
兩個小家伙脆生生地叫道,甚至連附近幾臺空閑狀態的靈能傀儡都一起向徐志成鞠躬。
“你的孩子!”
徐志成愈發吃驚,看著兩個小家伙,喃喃道,“這么小的孩子,你就一直帶在身邊,還參加如此兇險的戰斗么,這實在……”
“他們和普通孩子不同,您聽我說完就知道了。”
李耀掐頭去尾,將剛才和龍揚君說過的話,又簡略重復了一遍。
當然,徐志成暫時沒必要知道星耀聯邦的存在,包括《文明》游戲等等和主題無關,李耀也省略不談,只是大致告訴了徐志成幾個重點。
徐志成一直埋頭認真聽著,但從他始終迷惑的眼神就能看出來,他并沒有聽懂李耀說的話。
“呃,我知道這件事有點兒難以理解……”李耀不好意思地說。
“的確難以理解。”
徐志成琢磨了半天,客客氣氣地問,“李道友,我一直居住在地底,見識和地面人乃至遨游于星海之間的旅人自然是不能比的,能否請你用最淺顯明白的話講一講,這兩個孩子和普通孩子最大的不同在哪里?”
“最大的不同就是——”
李耀沉吟道,“普通孩子先誕生血肉之軀,再慢慢凝聚出神魂;他們是先凝聚出神魂,再誕生血肉之軀。”
“哦,這我就明白了。”
徐志成點了點頭道,“可是,所謂‘神魂’,究竟又是什么呢?”
李耀愣了一下,道:“神魂的定義,千變萬化,眾說紛紜,真要細細說的話,一百本書都說不清楚,我也不敢說,自己就知道全部答案呢!”
“既然李道友并不確切知道‘神魂’究竟是什么,那神魂先于肉體誕生,或者神魂后于肉體誕生,又有什么區別?”
徐志成道,“我是個大老粗,一輩子在地底挖礦,實在搞不懂你們這么錯綜復雜又虛無縹緲的‘神魂’啊,‘肉體’啊,‘意識’啊之類的東西,也不明白你為什么滿臉糾結和擔憂,就算這兩個孩子是先有神魂再有肉體好了,然后呢,又如何?”
“然后,他們就擁有極其強大的靈網入侵、操縱和破壞能力,包括同時控制一千臺甚至一萬臺靈能傀儡。”
李耀想了很久,道,“是‘極其、極其強大’,甚至有可能比全世界所有人都要強大,這樣也沒關系嗎?”
“明白了,太過強大的力量并不是什么好事。”
徐志成終于理解了李耀的擔憂,“在我們地底城鎮也發生過類似的事情,那些極有修煉天賦的孩子,會被修仙者硬生生從父母身邊奪走,賣給地面上的豪門大族當家丁或者義子,總之是各種名目的打手,運氣好些的,每年會寄些錢和信下來,運氣不好就始終渺無音訊。
“所以很多地底家庭發現孩子有修煉天賦之后,往往會隱瞞他的潛能,寧可他笨拙一些,在地底平平淡淡度過一生。
“但也有一些父母,卻寧愿忍受分離之苦,希望孩子能到地面上去闖一闖,或許有機會過上更好的生活。
“李道友,你也是在糾結,不知道該讓這兩個孩子笨拙和平凡一點,還是竭盡所能幫他們大放異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