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敬宗的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臉紅得厲害,都沒好意思張嘴,只用實際行動告訴李素,他不是裝蠢,是真蠢,對天發誓不敢跟監正大人謙虛……
李素愕然。
他不是百科全書,前世懂的一些東西只能算是半桶水晃蕩,有的東西確實懂,比如背幾首堪稱千古名作的唐詩,有的東西半懂不懂,要靠摸索,比如治天花,比如造火藥。
對于秦朝的流水線生產為何在唐朝失傳的問題,他是真不懂了。
多么先進的生產方法啊,這個法子在一千多年以后還是工業生產的主要方式,而且被全世界的工廠沿用著,那時的國人都還嘖嘖驚嘆,覺得外國人就是聰明,居然能想到如此省時省力又省錢的生產方式,殊不知這些東西都是咱們的老祖宗玩剩下的,早在秦始皇還沒統一六國的時候,秦軍的強弩,刀劍,攻城器械等等,都已是流水線生產出來的了。
流水線還有一個更大的好處,它們都是零件組裝的,每個零件一模一樣,若是強弩,刀劍等某個軍械壞掉了,用不著找工匠修理,自己隨便換上個新零件便可以繼續使用。
幾千年的歷史,記錄最多是王朝更替以及白骨殺戮,留下最多的是遺憾惋惜。
流水線生產法為何會失傳,李素也不懂,大致推斷一下,無非秦朝太短命,那個著名的千年大痞子劉邦得了江山后自然要總結一下前面那個反面教材的經驗教訓,得江山的經驗,以及失江山的教訓,大家總結來總結去,楞是沒把這個流水線生產法算進去。
因為這個方法粗略來看并不顯眼,一個工匠造一個物事。講究的是物事的精美與耐用,可能劉邦的口味與秦始皇不同,那種用幾十上百種零件拼裝起來的東西,劉邦不喜歡,而且那樣的亂世里,百姓也好。工匠也好,性命朝不保夕,有些關鍵的手藝失傳了,便是永久失傳了。
直到千年后的現代,后人也是挖了秦墓以后,從陪葬品里發現了秦弩,戰車,還有各種當時的竹簡文獻,才赫然發現原來老祖宗竟如此聰明。流水線生產法才重見天日。
從這件事里,我們能學到一個道理,……沒事挖挖墳盜盜墓,是對人類文明的貢獻。
許敬宗對李素所說的“流水線生產”完全茫然,他是讀書人不假,但讀書人只讀經史子集,說起儒學經義頭頭是道,但對做工蓋房之類的手藝活可就打從心眼里看不起了。
但是此一時彼一時。如今許敬宗既然當了火器局少監,便不得不對這些手藝活認真對待。忙的時候說不得連他自己都得上陣充一下人手,聽李素說起流水線生產法,許敬宗雖不明,但覺厲,長安城里關于這位李監正的傳說不少,而且他自己也親眼見識過李素的本事。能從李素嘴里說出來的東西,一定是好東西。
許敬宗敏感地意識到這個所謂的流水線生產法是個好東西,急忙躬下身子,問道:“監正大人說的這個流水……到底是個啥?還請監正不吝細說分明。”
李素點頭,這事許敬宗縱然不問。他也要細說的,不僅說,還要第一時間在火器局內推行,畢竟李世民下了旨,火器局時間緊任務重,必須要改進生產方式了。
“跟你解釋不清楚,這樣吧,你去安排一下,騰出半個工坊,再叫五名熟練工匠過來。”
許敬宗飛快轉身辦事去了。
工坊內,一張長條的桌案上擺滿了制造震天雷的所有材料,五名工匠一字排開。
李素也不客氣,指著其中一名工匠道:“你,往火藥里面摻鐵片,不用管別的事,你要做的只是摻鐵片,一直重復這件事,懂嗎?”
解釋得很清楚,工匠連連點頭。
李素指了指第二個工匠,道:“你,往鐵罐罐里裝填摻了鐵片的火藥,你只負責這件事,裝滿一罐后,把罐罐推向第三個人,而你,繼續再裝填空罐,懂嗎?”
第二個工匠點頭。
李素再指向第三個工匠:“你,在罐罐口上牽引線,牽好后把罐罐推向下一個人,你只需要重復不停的做這件事,懂嗎?”
第三個工匠點頭。
“你,負責封口。”
第四個工匠點頭。
“你負責裝箱。”
第五個工匠點頭。
造震天雷的工序其實很簡單,本是簡易得不能再簡易的火器,五名工匠都明白后,李素命這五人演示了一遍。
聽說監正大人正在教授新學問,火器局內所有工匠都放下了活,呼拉一下全圍了過來,五名工匠被圍在正中,有條不紊地照李素的吩咐開始造震天雷。
震天雷的制造過程工匠們熟得不能再熟了,每天從睜開眼到合上眼,干的就是這件事。
然而監正大人今日更改了一下工序后,工匠們卻忽然覺得無比陌生。
明明做的是同一件事,最后的結果也和以前一樣,為何更換了工序后,大家卻忽然間發現自己看不懂了呢?
工坊內,百余名工匠神情驚異,許敬宗,楊硯等人也呆呆地看著他。
李素笑道:“諸位可能沒看懂,沒關系,咱們比較一下,大家自然便懂了……”
說完李素又叫了五名工匠出來,站在另一個長條案臺邊,隨著一聲令下,十名工匠分成兩組,一組按原來的老法子,每名工匠單獨完成所有的工序,另一組按新的流水線生產法操作。
兩相一比較,頓時高下立判。
按老法子單獨完成工序的工匠每人造出一個完整的震天雷后,李素忽然喊停,大家湊上前一看,流水線生產的工匠們已做完了十五個,整整齊齊地擺在木箱子里。
所有人驚呆了,許敬宗和楊硯眼睛瞪得跟鈴鐺似的,看著箱子里靜靜擺放的十五個震天雷發呆,半晌說不出話來。
同樣的東西,重新排列了生產工序后,效率足足增加了三倍。
這是一個奇跡,活生生發生在大家眼皮子底下的奇跡。
“監……監正大人,這……是個什么法門?”楊硯直著眼,吃吃地道。
不容得他不吃驚,奇跡就在眼前,同樣的人數,同樣的速度,可結果卻絕然不同,怎么會這樣?沒道理啊!
李素沒說話,許敬宗卻冷不丁插嘴了,一開口蹭蹭的陰氣直冒,一副監正大人金牌臥底小心腹的嘴臉,特別欠抽。
“此乃監正大人不傳秘法,名曰‘流水線生產’,許某不才,剛剛特意被監正大人單獨傳授此法,哼哼!”
李素一臉黑線,還“不傳秘法”,還“單獨傳授”,還“哼哼”……真想一巴掌將他抽個倒栽蔥啊。
許久沒關心過火器局的內部人事,這兩位少監到底斗到何種地步了?
楊硯懶得搭理許敬宗,目光只朝他淡淡一瞥,然后露出一個穿了新鞋卻路遇臭狗屎的嫌棄表情,目光像繞過一坨臭狗屎一樣的繞過許敬宗,最后落在李素臉上。
“三倍啊,足足三倍啊……這是監正大人所創的法子?”楊硯激動地喃喃道。
李素含笑,矜持地點頭,嗯,此處應該有掌聲……
誰知楊硯握緊了拳,通紅的眼睛很不滿地瞪著李素。
他確實沒有給李素鼓掌喝彩的意思,事實上他此刻的心情很復雜,從調進火器局當監丞開始,他每天在工坊里轉悠,甚至自己也親自動手,為的就是要琢磨出一個能夠提高生產效率的法子,可惜最后都沒成功,嘔心瀝血小半年,頭發都想白了,還是沒能為火器局為大唐為陛下立過寸功,誰知這位監正大人隨便一劃拉,漫不經心胡搞瞎搞一番,一個上午就把這件大事給辦了……
人比人,氣死人,楊硯此刻心中充滿了挫敗感,他覺得自己被人從智商的高度碾壓了。
“有此妙法,監正大人為何不早拿出來?”楊硯神情不善,瞪著李素道。
“因為我懶啊……”李素無辜地看著他。
楊硯:“…………”
“許少監,幫我搬個矮桌去北院,還有,帶上我喜歡吃的零嘴點心,我要睡一覺……”李素打著呵欠走遠。
許敬宗高興地答應了一聲,弓著腰屁顛屁顛的忙活去了。
世間萬物平衡,萬理平衡,道家學說誠不我欺。
好人和壞人也平衡,好人永遠長著一副不被人待見的嘴臉,而壞人卻永遠一副和善可親的模樣。
李素發現自己更愿意跟壞人親近,對楊硯那種好人,敬佩歸敬佩,但是……真不愛搭理他啊。
相比之下,跟許敬宗相處便舒服多了,永遠不可能從他嘴里聽到半句自己不愛聽的話,老許的嘴里仿佛長了個篩子,開口說話之前先將不好聽的全篩出去了,說出口的簡直比蜜糖還甜。
兩位少監一聲令下,流水線生產法正式在火器局內推行。
李素又當起了甩手掌柜,恢復了當初好吃懶做混吃等死的老樣子。
好日子過了三天,有人找上門了,因為流水線生產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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