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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六十七章 臥榻養虎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貞觀大閑人

  李素突然覺得好幸福……

  能被悶罐子棺材臉鄭小樓夸獎一句,簡直幸福得只想原地爆炸,盡管他只淡淡說了一句“不錯”,李素也覺得這兩個字比千言萬語的馬屁更直擊心靈。

  如此有力度的夸贊,李素真有一種抱他大腿感激涕零的沖動,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突然冒出如此抖M的情緒,真是費思量啊費思量……

  “多夸幾句……”李素興奮地看著鄭小樓,眼神充滿期待和鼓勵。

  鄭小樓一愣,然后冷笑,繼續板著一張棺材臉。

  好吧,做人要知足……

  審出了結果,接下來要做的當然是面君陳情。

  老實說,李素實在不太愿意去見李世民,尤其是今日,此時。

  今日被行刺之前,李世民還陶醉在自己威服天下的天可汗的虛榮感里不可自拔,誰知得意的笑臉還沒消失,現實立馬狠狠扇了他一記耳光,居然有人敢行刺他,這記耳光扇得實在很痛,也很傷心。

  可以想象李世民是多么的怒火沖天,李素這個時候很不愿意主動跑去觸他的霉頭,一個應對不妙,自己這顆腦袋可就不怎么穩當了,盡管李世民無數次標榜過自己是英明神武的帝王,絕非無道昏君,然而,李素的腦袋如此珍貴,怎會把生存的希望寄托在帝王的一句標榜里?尤其是,帝王這類生物從來都是演技實力派,鬼知道他們說的話有幾分真誠?

  不想去,但不得不去。

  李素不知不覺走到帥帳前,站在外面沉思了片刻,在腦海里組織好了措辭后,才請門口值守的禁衛進去稟奏。

  沒過多久,常涂居然走出來了,邁著老邁滄桑的步伐,一步一步慢吞吞地走向李素,李素愣了一下,然后趕緊恭敬行禮。

  “李子正見過常伴伴。”

  常涂面白無須,或許常年為李世民干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整個人的表情顯得特別的陰森,張嘴一笑,發出的笑聲都如同夜梟般難聽。

  “李縣公少年英雄,不得了呀……”常涂嘿嘿笑了兩聲,笑聲如同裂帛般嘶啞。

  李素陪笑,心下卻疑惑不已,實在搞不清常涂這句話是語帶嘲諷,還是他本來說話就是這德行,抬頭看了看他的臉色,也看不出端倪。

  說來也是李素心虛了,當初馮渡被刺一案,李素暗中布局,將整個案子搞得撲朔迷離,朝堂君臣被他牽著鼻子走了大半個月,作為直接隸屬李世民的鷹犬常涂來說,因為李素的故意誤導,常涂調查此案時不知走了多少冤枉路,白挨了李世民多少痛罵,如果常涂對此案的真相隱隱有所察覺,此刻他這番話可以算是嘲諷了,而且他有足夠的嘲諷理由。

  “陛下剛才歇下了,還未醒來,李縣公當知陛下舟車勞頓久矣,扎下營后還要處置軍國大事,這些日子常睡不踏實,今日難得睡著了一回,老朽以為……還是讓陛下再歇息一下吧,李縣公若有要事稟奏,不妨在此等候一陣,如何?”

  李素急忙道:“陛下萬乘龍體,自當要多歇息一下的,李某在此等候便是,有勞常伴伴了。”

  常涂笑瞇瞇地搖頭:“不打緊的,陛下睡著了,老朽不用服侍,閑著也是閑著,倒不如陪李縣公一同等等,李縣公可莫嫌棄老朽喲。”

  李素忙笑道:“下官求之不得,怎敢嫌棄。”

  常涂嗯了一聲,點了點頭,道:“李縣公來得匆忙,莫非從那些天殺的刺客嘴里掏出了東西?”

  李素笑道:“掏出了一點點,不算多,想想還是先稟奏陛下為好,免得陛下氣壞了龍體。”

  常涂兩眼一亮,贊道:“不愧是陛下看重的少年英杰,陛下任何差事交到你手上都從未讓他失望過,這么快便審出了結果,老朽佩服。”

  這就是常涂的優點了,只向李素表達了佩服之意,卻絕口不提審問的具體內容,常年伴隨在李世民身邊,常涂的進退都非常有自知之明,該他知道的,他一定要知道,不該他知道的,他一個字都不問。

  有這般處世的性格,在帝王身邊才能活得久。

  氣氛有點僵硬,李素平日里與常涂不熟,鮮少有過交道,而且李素天生對太監一類的人沒有太多好感,主要因為李素有潔癖,而眾所周知,太監噓噓都抖不干凈,湊近了聞一聞,全是騷味兒……

  幸運的是,常涂應該算是個比較愛干凈的太監,李素站的地方離他不遠,并沒有聞到什么異味,當然,這并不代表李素就必須跟他親近,不說講不講衛生的事,僅是常涂身上那股子陰森的氣質就令李素很不適應,李素熱愛陽光,而常涂,無疑是從陰溝里爬出來的,大家的共同語言不多。

  二人站在帥帳外,互相朝對方露出友善和煦的笑臉,笑得李素一臉僵硬。

  “常伴伴,哈哈,今日天氣不錯哈……”李素強行尬聊。

  常涂氣定神閑地點頭:“嗯。”

  “用過晚膳了嗎?”

  “嗯。”

  “薊州的氣候跟咱們長安真是大不一樣啊……”

  “嗯……那個,李縣公啊。”

  “啊,李某在。”

  常涂嘴角輕輕一勾:“老朽有一事不明,李縣公為何喜歡說廢話?”

  李素:“…………”

  看吧,陰溝里爬出來的人太不合群了。

  李素嘿嘿干笑,常涂似笑非笑。

  李素最后決定閉嘴,保持沉默至少比強行尬聊要強。

  沉默良久,常涂忽然道:“李縣公,陛下這幾日因東征之事憂思不已,故而夜不能寐,老朽知李縣公是足智英才,若李縣公對東征之戰腹有良策,還望不吝獻于陛下階前,解陛下之深憂。”

  李素一愣,然后笑了笑:“軍中皆是當世名將,我區區一個后進末學,肚子里那點墨水哪里敢在老將軍們面前賣弄?常伴伴莫取笑下官了。”

  常涂搖搖頭,道:“宿將雖廣,所思皆異,令不能出一門,豈奈何哉?”

  正說著,帥帳內忽然走出一名小宦官,小碎步匆匆走到常涂面前,輕聲道:“陛下醒了。”

  常涂點點頭,轉身朝李素笑道:“陛下睡前有過吩咐,若李縣公來了,徑自入內便可,李縣公,進去面君吧。”

  李素謝過常涂,整了整衣冠,然后昂首走進了帥帳。

  帥帳內,李世民正平伸著雙臂,兩名小宦官有條不紊地為他穿著衣裳,見李素進來,李世民頭也不回地道:“來了?坐吧。”

  李素老實坐下。

  沒過多久,李世民著裝完畢,揮退了宦官,然后盤腿坐在李素面前,笑道:“審問刺客有結果了?”

  李素看了看他的臉色,似乎白天被行刺的怒火已消去許多,此刻李世民滿臉笑容,仿佛完全沒將這件事放在心上,李素不由輕松許多,于是道:“陛下,刺客的來歷和背后指使已查實。”

  李世民劍眉一挑:“哦?子正辦事倒是很快呀……”

  李素臉頰抽搐了一下,這話太有歧義了,太侮辱人了……

  “陛下,據刺客招供,他們乃是受安市城主楊萬春所指派。”

  李世民皺眉:“楊萬春?據朕所知,楊萬春跟泉蓋蘇文可是死敵呀,從貞觀十六年泉蓋蘇文弒君篡權后,楊萬春便從未承認過泉蓋蘇文的身份,并且經常罵他奸賊小人,泉蓋蘇文曾派兵攻打過安市城,然而楊萬春此人頗有將才,安市城被他守得滴水不漏,泉蓋蘇文久攻不下,不得不收兵,并允許楊萬春永鎮安市城……按理說楊萬春得罪了泉蓋蘇文,沒有理由再得罪朕呀,否則腹背受敵,他嫌命長了?”

  李素笑了笑,道:“陛下剛才說過,楊萬春是將才,而非帥才,守城再厲害,眼中所見終歸太狹窄,只在意一城一地之得失,所以他干出行刺陛下的事,臣以為很有可能,原本就與高句麗的權貴王族徹底撕破了臉,如今大唐王師三十萬東征高句麗,安市城是咱們王師的必經之地,必克之城,身為安市城的城主,楊萬春怎么可能不著急?不管他得不得罪咱們,咱們反正是要把安市城打下來的,既然如此,楊萬春索性鋌而走險,先派人行刺陛下,反正他所付出的不過是幾十個死士而已,代價并不大,但若是成功了,收益可就驚人了,陛下覺得呢?”

  李世民沉吟片刻,點頭笑道:“子正所言有理,看來果真是安市城的楊萬春所為了,呵呵,本事不大,倒是長了好一副狗膽。”

  李世民雖然在笑,可眼中卻殺機畢露,李素一凜,只怕這楊萬春活不長了,行刺皇帝向來是大逆之罪,敵人尤甚,將來若唐軍攻下安市城,楊萬春焉有活路?

  當然,一個棒子的死活李素毫不關心,今日雖然行刺的是李世民,李素卻也差點著了道兒,害得他滿地打滾保命好生狼狽,弄死這個楊萬春正是喜聞樂見。

  李世民沉思片刻,忽然道:“那些刺客都招認了嗎?”

  李素道:“只有那名女刺客招認了。”

  李世民點頭:“朕當時也看出來了,那個女子的身份頗不一般,那么多刺客被擒下了還拼命護住她,可見她的身份比較高,她可說過自己的來歷出身?”

  李素笑道:“這女子招供的雖然大部分是實話,但她的身份來歷臣卻以為她并沒有說實話。”

  李世民挑眉:“哦?你問不出來?”

  “不,臣以為,她的來歷可能與咱們的東征戰局有所關聯,所以,臣不著急,先慢慢磨著她,待到時機成熟,或許有意外的收獲呢……”

  李世民奇道:“區區一名女子,與東征戰局何干?就算她是泉蓋蘇文的女兒,也斷然無法影響戰局呀……”

  李素笑道:“臣還是建議將她留在大營,臣有辦法讓她發揮作用。”

  “你不怕她竊取機密,或是再次行刺朕?”

  “臣可擔保,她不敢。”

  李世民猶豫片刻,點了點頭道:“朕知你李子正向來無虛言,既然你說此女有用,朕便信你,將她留下便是,但是你千萬記得約束,若她再干出什么大逆之事,你可與她同罪,從今日起,朕的帥帳周圍也要嚴加戒備了,你的營房搬遠點,莫在朕眼前晃悠,否則若教朕看見了她,說不得便起了殺心,將她斬了……”

  李素急忙答應了。

  李世民頓了頓,隨即狐疑地看著他:“子正,你該不會看上此女的美色了吧?”

  李素一呆,接著哭笑不得:“陛下,此女臉上糊滿泥土,跟個泥猴兒似的,連五官都看不清,臣好歹也是開過車……見過風浪的人,怎會被這只泥猴所迷?”

  李世民白眼一翻,哼了哼,道:“那可說不定,你子正的名聲朕是聽說過的,家中至今只有一位正妻,連個侍妾都沒有,程知節那老貨給你塞過不少歌姬舞女,而你卻始終不為所動,偏偏又沒有男風之好,長安皆云你不好美色,專好丑怪女子,既有所好,看上一只母泥猴兒也沒什么奇怪的,如此雅趣倒也算是一段佳話……”

  李素額頭三尸神暴跳,要不是看他是皇帝的份上,李素早擼下鞋底子扇過去了。

  深呼吸,李素咬著牙一字一字地道:“陛下,臣,不,喜,歡,丑,怪,女,子!”

  李世民漫不經心地揮了揮手:“好吧好吧,反正那只泥猴兒朕交給你了,隨你怎么糟蹋,朕皆不問,你說讓那女子在東征戰局里發揮作用,朕且拭目以待,退下吧。”

  李素欲辯難辯,張了張嘴,只好悻悻告退。

  李素走出帥帳沒多久,門外禁衛來報,魏王李泰求見。

  李世民正在帥帳內看書,聞言皺了皺眉,隨即憂愁滿面地嘆了口氣,懶洋洋地揮手,令魏王覲見。

  很快,李泰肥胖的身軀擠進門來,像只圓滾滾的大肉球,努力地滾向李世民。

  “兒臣拜見父皇。”李泰說著便待行禮。

  李世民擺了擺手,道:“青雀身子不便,免禮吧。”

  如今已是冬天,北方的冬天尤其寒冷,帥帳內生著一盆炭火,李世民坐在炭火前,雙手伸在火盆上方烤著,嘴里淡淡地道:“青雀見朕何事?”

  李泰心中一黯,父皇對他依然冷淡漠然,早已不復當初父子無間的親密氣氛,如今的父子二人更像是陌生的上下級關系一般,冷淡得令人心寒,看來當初馮渡被刺一案時,李泰的表現至今仍是李世民心中一根無法拔除的刺。

  “稟父皇,兒臣聽說父皇今日在薊州城遇刺,兒臣擔心父皇安危,下午時欲見父皇請安,常伴伴卻說父皇已睡下,兒臣不敢驚擾父皇,故而直到這時才來。”

  李世民臉上露出一絲微笑,頷首道:“青雀有心了。”

  李泰一雙眼睛在李世民身上上下打量,神情關心地道:“父皇無恙否?天下竟然有人敢行刺父皇,簡直大逆不道,兒臣恨不得將那些刺客千刀萬剮,……父皇,聽說刺客全被拿住了?”

  李世民點頭:“不錯,全拿住了,薊州刺史仍在城里城外拿人,且看他能不能再捉住幾條小魚吧。”

  李泰急忙道:“父皇,既然拿住了刺客,兒臣斗膽請父皇將那些刺客全數斬了,正好我王師尚未啟戰,用他們的頭顱來祭旗,恰其時也,父皇覺得如何?”

  李世民沉默片刻,忽然露出若有深意地笑容:“青雀來晚了,剛才李子正過來,想要朕將那些刺客留下,或許那些刺客有些作用,朕答應了。”

  李泰一呆,肥肥的臉龐發起呆來猶為可笑。

  “留……留下?”李泰結結巴巴道:“留在咱們的大營里?而且還是中軍大營里?”

  李世民點頭:“不錯。”

  李泰急了,蹭的一下站起來,面紅耳赤道:“父皇,萬萬不可答應李素!兒臣聽說那些刺客全都招供了,既然已招供,這些兇徒還有何用?留在大營不僅浪費糧食,而且還給咱們埋下禍患,除此毫無益處,父皇,李素所言誤軍啊!兒臣求父皇收回成命。”

  李世民神情忽然恢復了冷淡,眼睛盯著炭火,仿佛漫不經心地道:“青雀,朕似乎沒說過刺客們已招供的事吧?此事只有朕和李素知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李泰一驚,接著背后冒出一層冷汗,臉色不由自主蒼白了。

  “父皇,兒臣……兒臣……”李泰愈發結巴,一張肥臉白了又紅,紅了又白,最后強自解釋道:“兒臣終歸是皇子,在大營里晃悠一圈,大大小小的事就算兒臣不想知道,也總會傳到兒臣耳朵里,兒臣錯了。”

  李世民看也不看他,眼睛只盯著面前的炭火,表情不悲不喜,看不出端倪,眼神卻已有了幾分冷意,悠悠道:“青雀,你應該是特意為此事而來的吧?所謂探望朕,也只是個由頭而已,對嗎?”

  李泰嚇得渾身一顫,立馬撲通一聲跪下,急道:“兒臣不敢!兒臣真的是來探望父皇的,刺客一事只是隨口一提罷了,父皇若不喜歡,兒臣從此絕不再提!”

  李世民幽幽一嘆,神色間再次布滿了失望之色,道:“青雀,你要爭那個位置,朕不反對,人心皆有貪欲,朕也有,但是你要爭,也要堂堂正正的爭,當仁不讓的爭!正如當年朕在玄武門時一樣,光明正大率兵打進去,親手結果了兄長和弟弟的性命,事定之后登基稱帝,不從者,當著滿朝文武的面殺之,這便是堂堂正正,朕……多么希望你能多學一學朕的氣度胸襟,少玩弄一些陰謀詭計,此終非正道,青雀你何故誤入邪途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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