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君集是奉皇命西征高昌和龜茲國,共計領軍四萬,從北方薛延陀前線直接橫穿草原大漠,歷時三個多月才到了西州。
欲征高昌龜茲,西州正是唐軍的橋頭堡,這個城池必須要路過的,無論如何避不過去,由此可見西州的戰略位置確實非常重要,李素守住了西州城,對侯君集來說省下了天大的麻煩。
大營里面,蔣權和程處默田仁會等人忙得雞飛狗跳,急吼吼叫麾下將士打掃清洗,然后整軍列陣,準備前迎侯君集大軍,至于李素,仍舊懶洋洋半趴在地毯上曬太陽,看著營地里的將士們忙活,而他火燒眉毛了都不愿意動彈一下。
感覺有點可笑,這毛病似乎從古至今傳下來的,領導來視察了,單位里火急火燎的開始整頓內務,打掃衛生,就為了給領導留下點好印象。
李素不在乎并不是因為無禮,而是覺得沒有必要,領導來了頂多認為這座大營給了自己足夠的尊重,卻不會傻到以為大營每天都這么干凈,說來也算是人為造假了。
侯君集的大軍來得比預料中的更快。
兩個時辰后,大營東面的沙丘上便隱約可見旌旗招展,緊接著便是三三兩兩的騎兵出現,最后如同螞蟻傾巢般,沙丘上布滿了黑點,旌旗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若隱若現,問過才知道,這還只是侯君集大軍的前鋒所部。
直到前鋒已快到西州城下,東面沙丘才出現了中軍的身影,照例,又是一大片密密麻麻的黑點景象,密集恐懼癥的人看一眼會瘋掉的那種。
蔣權和田仁會等人早早迎出轅門外,安靜且恭謹地等候著,直到侯君集所部中軍快到大營前了,李素才被許明珠催促著,穿上官袍打扮過后,慢慢吞吞走到轅門外。抬眼一掃,卻見大軍在面前轟隆而過,揚起漫天黃沙,黃蒙蒙跟中了工業霧霾似的。
李素當即抬袖捂住鼻子。懊惱嘆道:“出來早了,應該再矜持半個時辰的……”
話音剛落,卻見漫天黃沙里,一陣豪放的笑聲由遠及近。
“哈哈,李家娃子好不識禮數。見了本大將軍還不見禮,圣賢書都讀狗肚子里去了么?你家程伯伯牛伯伯是伯伯,本大將軍不是伯伯了?”
畫面很恐怖,只聞聲不見人,聲音仿佛是武林高手的內氣丹田所發,四面八方都聽得到,卻就是沒見人,眼前的一切景象全被漫天黃沙遮蓋。
李素大驚,悚然脫口道:“什么鬼!”
然后,李素只覺得后脖領子一緊。整個人被拎起來了,像塊條狀大咸肉懸在半空中,飄飄乎如遺世獨立。
李素愈驚,剛掙扎了幾下,耳邊便聽到陰惻惻的寒風拂過。
“不毛之地待了兩年,愈發目中無人了,老夫活生生站你面前你當沒看見?嗯?信不信老夫現在就當你麾下部曲的面抽你。”
李素驚恐扭頭,卻見侯君集一身戎裝披掛騎在馬上,單手拎著他,神情卻輕松得很。不時還攥著李素的衣領曬衣服似的抖落兩下。
“侯……侯大將軍……”李素急了,這么沒面子的姿勢,搞得自己威嚴盡失啊。
“嗯?你叫老夫啥?”侯君集瞪起眼睛。
“侯叔叔恕罪……”
“叫伯伯!沒禮數的混帳東西,老夫比程老匹夫還大一歲。到你嘴里就成叔叔,信不信老夫真抽你了?”
“侯伯伯,快放小侄下來,有話好好說!”
李素像墜入凡間的天使,臉著地。
侯君集腿一偏,下了馬。揚起馬鞭指了指李素,哼道:“今且在你部曲面前給你留點面子,下次再沒禮數,先抽了再說話。”
李素訕然干笑兩聲,急忙躬身給侯君集行禮。
身后撲通幾聲,卻見蔣權田仁會等人單膝跪地,朝侯君集大禮相見,齊聲道:“末將拜見侯大將軍!”
“罷了,軍帳之中莫搞這些虛禮,本將軍沒那么多講究,都起來。”侯君集恢復了冷峻不茍言笑的模樣,表情無比威嚴。
李素撇了撇嘴,這家伙是不是有病?跟我計較時說我沒禮數,跟他們又說沒那么多講究……
大唐的名將不講道理時都同樣一副嘴臉,出奇的一致。
“侯伯伯遠道而來,帥帳已清掃干凈,請侯伯伯……”
“請個屁!阿史那副總管在后面,領我們二人去西州城樓上看看,老夫很想知道,你一個娃子到底有怎樣的通天本事,竟能守住此城。”
說完侯君集二話不說,拎著李素的衣領便朝西州城走去,后面的諸將和親衛們急忙跟上。
西州城墻仍是老樣子,大戰過后李素早有動工修整的計劃,所以跟那五位商人談買賣時,將磚石泥瓦這些建筑材料都列入了附加條件中。
雖然早有計劃,但材料還在路上,目前西州城墻仍是以前的夯土老墻,看起來破敗得沒法形容,所以侯君集在看著它時,眼里的嫌棄之色就像看到自己的新鞋子踩到了一坨狗屎……
“這哪里是城墻,分明是豬圈啊……”侯君集慨然而嘆,嘆完還拖了一個冗長的尾音:“豬圈啊豬圈……”
李素:“…………”
要不是自己打不過他,早就一巴掌啪上那張丑臉了,你家豬圈住得了我這么英俊的人么?
拾級而上城樓,侯君集負手而立,瞇眼眺望著遠處無邊無盡的沙漠,然后伸手在城墻的夯土上使勁一抓,城墻當即被他抓下一大塊土,手心微一用力,細碎的土粒如雨點般順著指縫傾灑而下。
侯君集目光有些驚異地看了李素一眼,神情終于變得凝重。
“李家娃子,你說說,當初敵軍從哪面攻的城,對方兵力多少,守軍兵力多少。”
李素如實據答,侯君集邊聽邊點頭,接著閉目沉吟許久,最后搖頭嘆道:“這座城若讓老夫來守,同樣兵力和戰況下,老夫最多也只能守半個月,李家娃子,你……很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