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浩宇瑟縮著,將自己藏在一塊稍微能擋些風的大石頭后,抬頭望著天上那皎潔的圓月,兩行清淚緩緩眼角滑下,秋風一過,馬上風干成為兩道淡淡的淚痕。
他小心翼翼地從懷里摸出一塊梆硬的黑面包,用盡力氣咬下一塊,慢慢地咀嚼著。
懊悔、憎恨、悲傷、絕望……
無數種負面情緒在這一刻紛至沓來,一起涌上了林浩宇的心頭。由于饑餓的緣故,他的眼前已然出現了幻象,那是曾經的、獨屬于家的溫暖。
如今的破衣爛衫、食不果腹,與家中錦衣玉食、揮金如土的畫面不斷重合,鮮明的對比令他奮起余力,攥緊了拳頭,任憑指甲刺破了掌心,也毫無所覺。
當眼前的幻象中出現母親那溫柔的笑容時,內心所有的負面情緒在剎那間化作一股悔意,他再也忍不住內心的悲涼,嚎啕大哭起來。
他一邊哭著,一邊數落著自己的不是。與哭聲相比,那低低的數落聲除了他自己,恐怕沒人能聽清,卻是愈發的加重了他內心的傷痛:“我真傻,我真傻啊……無憂無慮的少爺不當,錦衣玉食的生活不要,卻非要跑出來學什么武、修什么道?修個屁的道,成個屁的仙啊?”
他努力地調動運起不多的真炁內視,看著中丹田內那柄金色的小劍,那是爺爺臨去前留給他最后的遺產,于是,他的聲音中又多了幾許傷悲:“林浩宇,你就是個喪門星,喪門星!為了修真,你打翻了油燈,間接地害死了自己的爺爺……”
“為了修真,你不顧家人勸阻,費盡心機拿走了油燈,被逐出家門,害得父母兩地分居不得再見。甚至,就連你自己,自認為聰明絕頂的自己,現在不也流落荒野,眼看要被活活餓死了么?”
像突然間想到什么一樣,林浩宇豁然站立,伸手從背囊中掏出那盞油燈:“你到底是什么鬼東西!!!若不是你,小爺豈能淪落到這步田地!你倒是顯靈啊,你不是牛逼沖天啊,你再牛啊!!!我操!!!”
一邊哭一邊罵,林浩宇瘋狂地將油燈砸到石頭上,全然不顧被震裂的虎口上的鮮血沾滿了油燈,石頭的粉末夾雜著他的吐沫星子,混合著血液,林浩宇的面目猙獰起來,如同惡鬼一般。
隨著撞擊,鮮血不斷流入燈芯處,恍惚間,早就熄滅的油燈閃現了豆大點的光芒,隨著林浩宇掌中的鮮血,猛然間爆發出一層青蒙蒙的光輝!
“臨兵斗者皆陣列前行……”一瞬間,林浩宇猶如被攝魂奪魄一般,無意識間,油燈從他手中掙脫出來,漂浮在半空中,清輝沖天而起,在漆黑的夜中格外醒目,林浩宇在渾渾噩噩的跪在了油燈面前,同時,另外一絲若有若無的聲音回響在他的耳中,聲音不見絲毫的洪亮,仔細聽來,卻參合著晨鐘暮鼓的韻味:
“一味道,一味禪,佛道韻味歸自然;茶色青,耳聽泉,云霞色彩戀青山。秋樹傷落葉,秋月恨秋蟬,秋花終究謝,秋雨有茫然,問道在何方,走尋山野間,痕跡有時沒,歸留尋炊煙,道友茅庵中,傳承此中連,我在道門修,君修為得仙,何處是正道,問心問經卷,法門千萬種,這般與那般,肆意踏秋草,行得路無邊……”
在那聲音不斷的回響中,林浩宇早就止住了哭聲,右手的血跡慢慢消失不見,只是在掌心留下一個暗紅的斑點,他內心的負面情緒也隨之緩緩沉寂、消散。在朦朧的燈光中,林浩宇的臉上浮現出一個微笑——那是一種近乎大徹大悟后才能獲得的微笑。
朦朧的燈光中,林浩宇天靈蓋上突然冒出一個虛幻的小人,就像縮小版的林浩宇一樣,隨著那跳動的火焰不斷震顫著,似乎在重復某種動作,隨著詩韻的徘徊,小人的眉心化出一縷金絲,飄動著接近油燈上面的光芒,直接扎進油燈的青焰中。與此同時,林浩宇的眼中倒影出一副光怪陸離之景:
黑云蔽日,惡風盈野;龍戰與郊,虎嘯止遏。
一盞油燈懸浮在半空之中,任憑風起云涌,電閃雷鳴,兀自綻放著萬千毫光。
正如同那說書人口中的的:七寶琉璃,五色祥瑞;七色琉璃寶光蘊,五色祥瑞乾坤臨;勾勒陰陽妙筆恰,融匯日月星辰金。寶光祥瑞罩四海,斬妖除魔法中君;看罷天下隱身去,誰是今生掌燈人?
無論是上面勾勒的日月云紋還是華麗霸氣的色彩,更不用說綻放在空中的萬道霞光,都與林浩宇手中的油燈風牛馬不相及,但莫名的熟悉感和直覺充斥在林浩宇的神魄中,林浩宇就是堅信著,這盞油燈就是他的油燈,這盞油燈真的就是他的油燈。
猛然間,一聲震天的龍吟響起,一條陰郁云霧之中、看不出多長的青色長龍從云里探出頭來,如同渡了光澤的長須顫巍巍將要垂到地面,這一剎那,仿佛整個天地間的靈炁都被調動起來,就連早就枯萎的野草,此時都起死回生鮮活起來!
仿佛是為了回應那聲龍吟一般,一聲虎嘯從西方傳來,狂風中一頭體長近百丈的白色大虎顯現身形,風聲不同以往的呼嘯,而是有種金屬撞擊的聲音參雜其中,讓人感覺渾身都有一種刺痛的感覺。
兩大神獸的目光同時落在那盞油燈上,目光之中的閃爍著不應屬于圣獸的貪婪。
白虎猛然發出一聲威懾性的咆哮,隨后口吐人言:“慈悲慈悲,道友且住,你我圣獸,各守東西,向來奉天鎮守,不知道友為何而來,擅離本方,行殺伐之事,有傷天和。”
那青龍聞言,發出一聲冷笑,而后緩緩說道:“乾坤定位,陰陽分化,木生金伐,水緩火烈,四圣獸之中攻擊力最強、戰意最強、殺性最強的白虎,當本座面前,竟然能說出‘有傷天和’四個字來,這是本座生平聽到的最好笑的笑話,沒有之一!”
說罷,這青龍發出一聲咆哮:“這油燈合道而生,你我知其中關竅,本座感天機而動,此行以殺止殺,實為救濟蒼生而來;雖有舊情,但事關天下黎民蒼生,本座寧可與你交惡,也要普渡眾生;落入你手,定當生靈涂炭,天尊慈悲,本座今日便是為此油燈而來。你若識趣,速速退避,免得動起手來,讓你顏面無存!”
白虎雙目一瞪,仰天咆哮:“你個修道的,什么不學,偏偏學那幾個禿驢信口雌黃,嘴上食素念佛,內里肥腸滿肚,氣煞我也!老子跟你拼了,不就是奪那一點合道的機緣么!說的冠冕堂皇,徒讓周邊小輩笑話。
貧道還以為你剃度了呢,正好刮了你的龍角跟鹿茸一起泡酒!哈哈哈,我輩修道,當坦蕩蕩求個自在,老子就看不慣你這德行!我呸!”
青龍通體愈發青輝閃現,目光中透出一絲惱怒,緊跟著發出一陣龍吟,只見四下里、云層間,幾十位或僧或道、衣色門派不均的身形顯現出來,慌慌張張地對著兩大圣獸行禮不迭,口音雖是雜亂不堪,表達的意思卻是出奇的一致:“俗世凡修,見過兩位守護圣座!晚輩因近日心血來潮,推算此地有大變故,為保一地百姓特來相護,無疑沖撞二位圣座的云路,還請恕罪,恕罪。有圣座在此,弟子回避即是。”
白虎雙目一瞪,喝了一聲:“滾!”
白虎話音剛落,就見各色霞光、飛劍、缽盂、飛馬等等,載著這些修行者遠遁,這些放在俗世中足以稱宗道祖的修行者,在兩大圣獸的威壓下猶如草芥,僅僅是虎嘯龍吟便破了藏匿之法,那么一旦兩者相爭,僅僅是爭斗的余波就足以讓他們化作飛灰,雖然也貪圖機緣,誰曾料到青龍白虎齊齊出現,只得遠遁。
雖說遠距離觀看這龍虎相爭不真切,但只要稍稍領悟一點金、木二系的運用法門,便是受益無窮,近道一步,總歸比魂飛魄散生路斷絕來的好一些,至于去渾水摸魚揀點便宜,人間誰敢?或許爭斗之后,去搶奪一些殘羹冷飯,哪怕龍鱗虎須也是天大的仙緣。
眼見著一眾修行者離開,白虎猛然發難,一個虎撲向著云中的青龍撲去;四團金燦燦的慶云出現在他的腳下,使他帶著一股惡風沖天而起!
那青龍把眼一瞪,就見一條粗壯的龍尾自云中探出,向著白虎猛然抽去。一聲轟鳴之后,白虎、青龍各自后退一步,遠遁的修士甚至被震暈了半數以上。
“來得好!”青龍怒吼一聲,隨后一陣青光沖天,卻是朝著白虎直沖而來。
白虎也不敢示弱,身上的氣息被提起,也是猛地朝對方撲去,這兩者之間正面硬撼,余波朝著周圍的空間擴散,整個天地也忽的好似發出了一聲哀鳴一般。
“轟隆隆……”
“轟隆隆……”
這天地之間猛地發出了一聲聲與雷鳴類似的聲響,這卻是周圍空間都被這兩個圣獸的力量所震撼而發出的波動。
但青龍白虎卻都不為所動,紛紛張開大嘴,吐出精血真元,又是想要致對方于死地。
在青龍白虎的爭斗中,時間急速流逝著。這兩獸無愧于圣獸之名,不僅僅是肉體強悍,各種神通術法全都是瞬發!一時間,天地之間成了金、木兩種屬性能量的戰場,虛空之中的水、火、土三種能量被排斥一空!
按實力而言,青龍的實力遠在白虎之上,奈何五行相克,金克木,這屬性上青龍被吃的死死的。因此,即便數量上有壓倒性優勢,卻也一時間打得難解難分。
“最后一擊,無論誰落了下風,掉頭就走!”青龍猛然發出一聲龍吟,然后將身體全部隱藏在漫天的云朵之中。
白虎發出一聲咆哮,應道:“現在不學那禿驢慈悲度世了?早該如此,徒讓這些人間的小修士看了一回熱鬧!”
說罷,這白虎仰天用力一吸,一股鋒銳至極的庚金之炁在他的口中緩緩匯聚,然后慢慢轉化為一道強橫至極的庚金神雷。而那天地間的甲木之炁也紛紛向著青龍匯聚而去,猛然化作一道甲木神雷轟然劈下!
二雷相撞,周圍的修士也都紛紛吐血。
這一下攻擊,和之前那震撼天地不同,卻是半天聲響也無,青龍白虎將這力道運用到了極致不斷調動周邊的木金之炁!
但是在油燈的光輝中,庚金神雷與甲木神雷本來相克的炁息,竟然形成一個太極的圖案,籠罩在油燈之上,形成一種微妙的平衡,同時,從白青兩色的太極圖中緩緩散發出一陣吸力,竟然主動吸取青龍白虎身上的本源之炁!
此時,爭斗已經到了白熱化,誰也不愿退后,看到此異狀,青龍白虎均覺得油燈果然玄妙,竟然能調和金木相克之力,不分青紅皂白的加倍調動金木之炁。
油燈之上的太極圖越來越大,青龍白虎一個是臉色更青,一個是臉色更白,突然之間,油燈上面的火焰高漲,火焰似乎燒到了金木太極中的白色部分,隨即太極中的白色急速縮小,青色灌注在火焰中,火焰愈發明亮起來,緊著一聲巨響.
“轟!”
庚金神雷與甲木神雷形成的太極猛然在油燈處爆炸開來,似乎天地都被炸開,青龍和白虎從中間被炸飛,周圍的修士更是哀嚎著掉落到了下來。
緊跟著,又是轟隆隆一聲,地下傳來震震巨響,力量的余波竟然震入底下不知道多深,那些來不及躲避的修士直接掉入了深坑,無數白氣從地下噴薄而出,周圍的地表迅速的開始干裂,植物枯萎,野獸悲鳴,就連這千里之外的人,也聽聞到巨響,驚恐的發現自己的頭發莫名白了許多,感覺身上的力氣突然被抽空了一樣。
空中的油燈失去了光彩,黑乎乎的看起來跟林浩宇手中的油燈有點相似了。
青龍和白虎一邊吐血一邊怒視對方,眼睛的余光看著油燈,卻是半句不說,都在緩慢回復氣力準備伺機奪取這殘破的油燈。
“唉……”就在此時,一個幽幽之聲發出了嘆息,緊接著,一個穿著又臟又破的老道,忽的出現在了兩圣獸的面前,卻是一臉不忍與慈悲的神色。
“你這老雜毛,居然還賴在人間!”青龍看了看面前這個破爛老道,禁不住大吃一驚。
老道臉色一正,捋了捋沒有幾根的胡子,悲天憫人的說到:
“你們爭奪道機,本也沒有什么,油燈合道自然有其緣法,世上萬般糾葛,皆因一個貪字,貪財貪色,貪名貪利,素不知,你們修行求個成仙,看起來清心寡欲只求成仙,其實更貪,如今竟然還無法參悟修道本義。
你看那凡人:一日忙忙為得饑,既得食來又思衣,衣食剛有雙足份,房中缺少美貌妻,有了賢妻并美妾,出門無轎少馬騎,牛馬成群田萬頃,沒有官職怕人欺,五品六品還嫌小,三品四品還講低,當朝一品當宰相,還想面南做皇帝,當了皇帝想成仙,此生綿綿無窮期。
爾等鎮守人間四大神獸,受億萬人供養,得千萬年壽命,云從龍風從虎,人間任爾等笑傲,可悲可悲,卻貪圖合道,奪這不屬于你們的道緣,實在癡迷。
爭也罷,斗也罷,皆因貪字,千不該萬不該,你們不該把地脈打穿;你們可知道,這要我來給你們擦屁股的!”
老道猛然臉色一變,怒氣沖沖地看向兩個圣獸,右手緩緩抬起。
“此地不宜久留。”青龍一見這架勢,不知道從哪里來的力氣,轉頭飛遁,一股青色光影只奔東方而去,比來的時候更快了幾分。
可那邊的白虎卻是不明就里,傻乎乎地停留在原地聆聽老道教訓,心中還不時有些愧意。那老道右手已經抬起,中指一頓,白虎當即定在原地,不得動彈分毫。
只聽這破爛老道淡淡地說道:“你這小貓不如那長蟲知機,便留下受過罷。”
白虎臉上頓時露出了驚恐之色,禁不住大吼道:“你要作甚?!”
破爛老道搖搖頭,說道:“爾等擊傷了地肺,壞了這一方水土,便以身贖罪,先借你本源金炁化水為用,暫時緩解地肺潰退之相,貧道還要另想辦法修復地肺,你就待到地肺修復吧!修復不了你就永遠在這里蹲著吧!”
他揮了揮手,這白虎還來不及說什么,竟然便直接化作了一塊巨大的臥虎石……
緊接著,這老道虛空中摘下油燈,端詳了好一陣子,又是搖搖頭。
“也罷,這也是天意,合該如此而已。”
說完,老道便將油燈扔到了白虎所化的石頭上面,想了半晌又放下一本凡間的武林秘籍,再也不管周圍的修士,身影慢慢消散……
隨著老道身形的消散,林浩宇眼中的景象慢慢化作金光,半空中的油燈竟然不斷掉落黑色的灰塵,也跟著融化成金光,變成虛幻的一盞燈影,隨著小人眉心的金絲的扯動,逐步靠近,慢慢重合在一起,從天靈蓋上緩慢下降到心臟的位置;猛然,金色小人散發無數光點消散,油燈散發出一陣金光似乎要把林浩宇的肉體穿透一樣。
如同烙鐵一樣,油燈的虛影烙印在了林浩宇的心臟上,極端的疼痛讓林浩宇瞬間到底打起滾來,想大聲呼喊,卻跟溺水了一樣,喉嚨只能“呃呃呃”的發聲,眼淚與鼻涕一起留下,身體弓成了蝦形,還在不斷撲騰。
恍惚間,又一陣聲音從心臟處傳來:“斜月三星洞,烈日四海寧;尋道澄其心,有緣道自逢。舉頭觀天地,俯首龍虎從;祥瑞照四方,萬古耀心燈。”
聲音緩緩結束,一股清涼之意從林浩宇心臟散發出來,仿佛剛才的劇痛僅僅是幻覺,林浩宇這才緩過氣來,迷茫的看著眼前的一堆黑灰,不斷思索剛才發生的一切:“這……這真是大神通!油燈果真有大玄機!我也要修仙!我也要修仙!小爺發了!小爺發了!”
剛才的沮喪似乎一下子遠去,連饑餓感都感覺不到了,林浩宇馬上端坐,眼觀鼻、鼻觀心,只見心臟處有一盞油燈的虛影,燈捻處還散發著點點光輝,雖然看起來還是破破爛爛的樣子,但是傻子都明白其中必有玄妙。
林浩宇咧了咧嘴,這段時間的郁悶一掃而空,嘀咕著:“既入吾心,便喚作心燈罷!小爺這次一定要得道成仙、光宗耀祖,不對,老子這次一定要得道成仙、光宗耀祖。”
一邊嘀咕,一邊調理,打算細細研究下油燈,說不定一下子就筑基成道了呢,畢竟這可是青龍白虎打破頭爭搶的玩意啊!
就在這時,一陣鏗鏘的馬蹄聲夾雜著腳步聲由遠及近,將林浩宇的計劃瞬間扼殺,那熟悉的聲音是纏繞林浩宇數日之久、揮之不去的夢魘——真神宗的神殿騎士!剛才油燈散發的光輝早就成了神殿騎士的指路明燈,他們此時卻已經是追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