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匹馱馬拉著的貨車艱難地行在城外的道路上,任憑車夫如何揮舞那根鞭子,也無法讓那兩匹馬快行哪怕一點。
青霞峪所處的位置,著實太偏僻了些,雖然有歷代的信眾不惜人力物力打通了一條民道,卻仍然顯得偏僻了些。
眼看那兩匹馬身上開始出汗,車夫吁了一聲,將車停下,他還仗著這兩匹馬吃飯,可不能因為這一次的賞錢就把它們累壞了。
林浩宇有些焦躁地扇著風,嘴里不住地嘀咕著:“車夫,快一些啊,小爺的仙緣可就在前面,耽誤了小爺的大事,小心小爺扣了你的賞錢。”
車夫擦了擦汗,點頭哈腰地回道:“回稟公子爺,不是小的不用命,實在是這山路陡峭難行。這俗話說,好事多磨,公子上山這事情如此多的磨難,定然是好事中的好事啊,還是莫要焦躁,莫要焦躁!”
林浩宇一聽車夫如此說法,頓時心下大喜,點頭說道:“你這小老兒倒也識趣,話說的中聽,中聽!等到了青霞觀,小爺給你加一貫大錢!”
那車夫聞言,心下不由得一陣得意,他見過這往寺廟求緣的人多了去了,這些人為了所謂仙緣,當真是不顧一切,隨便說兩句好話便輕飄飄了,他看著公子爺一心求道便用上了這番套話,卻沒發現這有錢的公子爺當真是人傻錢多;不過這表面上,車夫卻還在說:“多謝公子爺,多謝公子爺!”
容馬歇了口氣,便繼續揮舞著鞭子向山上趕去,遠遠的,就看見一座道觀在綠樹的掩映中露出一角。
一個穿著青布道袍的老道士站在路邊的樹蔭下,一見馬車從山道上了,便知道來了大戶,連忙迎上來,手抱太極,長聲問道:“慈悲慈悲,貧道稽首了,這兩位施主,可是要來我青霞觀么?”
車夫急忙停下車來,林浩宇從車上跳下去,對著老道連連施禮:“這位仙長,小生正是要去青霞觀找緣,這里是神虛子道長送我的證明,還望道長做個引薦。”
那老道一聽“神虛子”三個字,眼中閃過一絲戲謔,不過看了看林浩宇的表情里全是恭謹,手中那個更是捧著那一本小小的修仙許可證,臉上才露出一個笑容。
只聽這老道拿捏了半晌,輕咳一聲:“這倒好辦,好辦。既然是神虛子前輩介紹來我青霞觀的,那便好說。請問這位公子,車上裝的都是何物?”
“幾許布匹,百壇好酒,算是給各位仙長的見面禮。”林浩宇恭恭敬敬地說道,隨手扯開車棚的一角。
那老道看了看酒壇上“醉仙釀”的標記,頓時眼前一亮,嘴角隱隱約約有一絲晶亮的光芒閃爍,他勉強守住心神,笑道:“既然如此,那便隨貧道上山罷。”
這青霞觀,從外邊看起來頗為恢弘,但走近了才發現它的破敗之處:正殿倒還好些,偏院、廂房、丹房卻是破敗不堪,有的干脆以幾把茅草、幾塊木板勉強遮住房頂的破洞,比起那些佛寺可以說是云泥之別。
不過林浩宇可不在乎這些,世人都有一種偏見,那便是道士表現得越窮苦,越像得道的高人,因為道家無為嘛,都無為了,還求什么享受?
所以林浩宇笑嘻嘻地對著一個個趕來的老道打躬作揖,口里左一句仙長、右一句仙長叫個不停,那些道士也是呵呵笑著,幫著車夫將酒、布匹卸下,還是不是嗅嗅酒香,對布匹品頭論足。
這時候的林浩宇,渾然忘了自己之前才是因為覺得這“青霞觀”靠譜,才下定決心前來的。
結清了車費,打發了車夫,林浩宇隨著一個三十上下的道士向著后面的丹房走去,那道士左看林浩宇一眼,又看林浩宇一眼,就像看著一件稀世奇珍。
林浩宇最初還沒感覺出來什么,但到了最后實在是忍受不了了,張口問道:“這位仙長,您為什么總看著小可?”
那個道士臉上古怪的笑容一閃而逝,有些敷衍地說道:“沒什么,只是我青霞觀好久不見公子這樣虔誠的善信,一時好奇罷了。”
林浩宇想想道觀里那些破破爛爛的房屋,心下了然,這青霞觀如今香火凋零,收入比之山下的佛寺古剎少上不知多少,雖然有仙緣深藏,但這仙緣又哪里是那些凡夫俗子所能想象的?
到了后院的正房,那個中年道士伸手向里面一領,說道:“施主請進吧,敝觀監院觀瀾道人正在里面等著施主。”
林浩宇點點頭,有些局促、又有些興奮地向丹房走去,他的身后,剛剛收拾好一堆酒、布匹的道士們則嘻嘻哈哈地看著他的背影。
這觀瀾道人比起神虛子也是不相上下,單單是手持拂塵那么一坐,一身紫色的法衣,勾勒著金絲,坐在紅木椅子上,端端是世外高人,古樸的臉上皺紋堆累,似乎是道韻深刻,那雙眼睛完全不像一個老人應有的,仿佛擁有著直透人心的能力。
“小子林浩宇,拜見監院。”林浩宇也不等那觀瀾道人發話,便撩衣跪到,恭恭敬敬地雙手奉上那本證明。
觀瀾道人的眉毛挑了挑,眼神微不可察的帶上了一絲莫名的笑意,伸手虛扶,一股龐大的力量將林浩宇扶起,而那本證明則宛若舞蝶一般,晃晃悠悠地飛入他的手中。
這只不過是最基礎的內力應用,林浩宇此刻一心為入道參玄的未來所牽,只當是玄奇術法,心下欽佩更甚。
觀瀾道人展開那本證明,臉色一變,卻不著痕跡地點點頭,說道:“林浩宇施主,你是神虛子前輩介紹到我青霞觀悟道參玄的罷?”
林浩宇點點頭,將當日的經歷說了個明白。聲音中那對神虛子的無限崇拜之情,簡直就像是滔滔江水一般,綿綿不絕。
觀瀾道人聽罷,略一沉吟,說道:“你既然是誠心問道,又有神虛子前輩的指引,本是無甚阻礙,但這求道問仙,講究的乃是一個‘緣’字。再說,你這個修仙許可證是二手的,師父姓名這處,看不清姓甚名誰,也分明填寫過,這緣分嘛……”
觀瀾道人似乎已有所指,這林浩宇卻未聽真切,只是用力點頭:“小生當然有所準備,入道參玄,實乃小生畢生之心愿。”
說吧,林浩宇便將自己之前買的玉如意雙手奉上。
觀瀾道人看來那玉如意,臉上閃過一絲紅暈,而后伸手將他扶起,慢慢說道:“施主請起,咱們修道之人,講究的乃是參玄悟道、了塵登仙,這些許俗物,又有什么重要?”
觀瀾道人一邊這么說著,另一邊卻不著痕跡的將這玉如意收入袖中,然后邊拿出了一個玉質印章,然后在林浩宇的修仙許可證上蓋了一個章了:“這便可了。”
林浩宇沒注意那小動作,他接過修仙許可證,此時已是喜上心頭。趁熱打鐵,林浩宇立刻又說道:“道長,小子為求仙緣而來,還請道長收在下為徒!”
“這……”觀瀾道人看著林浩宇,眼中卻是露出了為難,但是他看著這林浩宇一身錦衣,眼珠子又是一轉,邊說:“這收徒卻不是簡單說說便可,還看誠意;再說,你這修仙許可證上明明是二手的,雖然師父名字模糊不清,總歸有了師父,不過,施主若不嫌棄的話,不妨在我青霞觀體驗一番,如何?”
重復兩遍,林浩宇才聽得明白,心中一陣郁悶:“靠,真是個二手的啊,我以為那道士逗我玩的,竟然真是個二手的,我師父是哪根蔥都不知道,什么個屁的師父啊!我為什么就不拿那個藍色的道緣呢?”
嘴上卻不敢應聲,只是恨自己鬧的這個烏龍,反正一個修仙許可證而已,大不了小爺燒了了事。
當面林浩宇激動的說:“小子求之不得啊!”
“嗯,”看到林浩宇這激動的模樣,觀瀾道人又裝模作樣的說道,“施主既然想在這生活,那一切便要依我門中規矩行事,可否?”
“沒有問題!”林浩宇立刻說道。
“如此,那現在就開始施主的入門第一課如何?”觀瀾道人又說。
“求之不得!求之不得!”林浩宇忙不迭送的說道。
“這給施主的第一顆嘛,便是‘勞骨靜心,遣欲伐髓’。”說罷,也不等林浩宇多問,便將方才領林浩宇入內的那名道士喚入:
“了欲,你帶施主四下走走,答疑解惑一番。多多囑咐廟中規矩,待明日早課結束后便開始吾門第一課,記住,一定要好生照料施主才是。”
了欲領命,便帶著林浩宇出了門,領著他在青霞觀中漫步。林浩宇問道:“不知日后如何稱呼道長?”
“為兄姓姜,俗名姜源,師尊賜名了欲,你以后便叫我了欲道人便是。”那了欲笑了笑,溫和地說道,“這青霞觀中,有師尊親傳弟子五人,貧道法力低微道行微末,只列在第五,其余四人,分別是大師兄了心、二師兄了月,三師兄了絕,四師兄了然。大師兄、二師兄在外游歷,三師兄廟中閉關,四師兄你明日早課時便會見到。”
“那廟中的其他人呢?”林浩宇不禁問道,進門的時候,他看見的道士至少十數人。
了欲笑了笑:“大師兄、二師兄和三師兄都有親傳弟子兩三人,其余是來此掛單的道友。如今本觀香火不盛,倒是鮮有幫忙的居士了。如同施主一般誠信問道的,過往曾有,現在卻是少之又少啊!”
林浩宇點點頭,算是記下了。一路上,他隨著姜了欲走遍了整個青霞觀,參觀了一處處據說歷史悠久、故事豐富,實則年久失修的建筑,了解了整個青霞觀的歷史。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林浩宇突然問道:“了欲道長,不知觀瀾道長所說的第一課那八個字,到底指的是什么?”
“你是說‘勞骨靜心、遣欲伐髓’這八個字吧?”姜了欲笑了笑,溫和地回答道,“我道門首重修心,這勞骨靜心,出自太上老君說常清靜經,便是要通過勞動感悟天地,正所謂‘動者靜之基’。知動方能守靜,知辱方能求榮。”
聽著這句解釋,想起自己在臥虎莊的遭遇、以及之后的想法,林浩宇滿臉崇拜地點點頭。
只聽姜了欲繼續說道:“所謂遣欲伐髓四字,便是求‘寂’。清靜經中云‘寂無所寂,欲豈能生’,便是要將欲望排遣出去,使得無欲之寂深達骨髓,自然無欲則剛。”
說道這里,姜了欲露出一個微笑:“這八個字結合,便是清靜經中所云‘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靜;澄其心而神自清’。”
林浩宇聽了,一臉的崇拜加向往,二人一問一答,不久便回到了后殿,也就是諸多道士居住的所在。
姜了欲指著一處廂房道:“那便是廟中為香客安排的丹房了,只是,廟中并無太多錢物,所以這日常用度也便苦了些,還請施主見諒。”
林浩宇看了看那座可以稱得上四處漏風的廂房,眉頭狠狠地挑了挑;他曾經想象過入道的苦楚,但何嘗想到過會如此之苦?但事已至此,自己的選擇究竟是要走到底的。
領著林浩宇進了房間,他便說道:“施主既然有心求援,那稍后貧道會為你送來一些道門必讀的資料,事涉我們道觀的禁忌、道教的規矩和一些常識。”
“那便謝謝道長了。”打開房門的林浩宇轉過頭,有些艱難地說道。屋中的一切,讓他那顆年輕的、充滿理想的心倍受打擊。
那是怎樣一個丹房啊!
天棚上,兩個大窟窿用茅草、木板草草堵住,幾個小窟窿干脆就沒人去管。一張用石頭墊平的單人床,上面鋪著一床破破爛爛、都露出了棉絮的被子;最離譜的是,那床頭上就有一個大洞,呼呼地往屋里刮著風!
林浩宇只感覺一陣眩暈,險些當場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