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瑟瑟,月光如水。
林浩宇正在麥田埂上發足狂奔,宛若一匹受了驚的野馬。他的右手不斷的撥開前面的稻草,手上衣袖都已經破爛,卻渾然不覺;他的左手此時則死死地抓著一個不大的包裹,就像抓著一根救命稻草,只可惜那一身似為價值不菲的儒雅白色長衫,也不知被麥秸刺出多少個窟窿。
他一邊奔跑,一邊還不時慌慌地回過頭看向遠處的一處亮光,那邊是臥虎莊的所在,但現在卻幾乎已不見了蹤影,只有些許的微光,只是從那個方向上看去,卻有幾個燈籠在黑夜中格外的顯眼。
“壞了,我爹定然是找了家丁來追我,這事恐怕沒法善了了,苦也……”
林浩宇趁著夜色,便從家里逃竄了出來,卻沒想到自己的老爹竟然發派了家丁來追自己。林浩宇這翹家逃親也不是第一次了,此前的時候,林承博也就是派林福他們幾個來追自己而已,以林承博的性格,既然他已經派了家丁來追自己,那這事就定然沒法善了了,。
那幾團燈火的移動速度格外迅捷,林浩宇知道,這些家丁定然都是習武之人。
“壞了,要被追上了!”眼見這些家丁一步步的朝著自己走來,林浩宇知道自己定然是跑不過對方的,若是被他們抓回去,肯定是吃不了兜著走了。
但正當此時,他卻忽然看到了一個麥秸垛正在這不遠處,他眼前一亮,直接便朝著麥秸垛鉆了進去,然后伸出手來,劃拉了幾下把洞蓋住,又撥開一個小口,偷偷的打量著外面的情形。
這天上是月朗氣清,煞是好看,但那遠處的燈籠光芒,卻搖曳不定,在林浩宇看來,便如同鬼火一般。
一陣冷風吹過,穿透了這稀疏的麥秸垛,寒氣絲絲的便打在了林浩宇的身上,衣衫單薄的林浩宇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因為走的匆忙,他也沒穿襖子,現在自然是冰涼。
林浩宇身體打著顫,心中卻在思索這未來的路。
這天下共有東南西北中五域,五域之外乃是蒼茫大海,海的盡頭則為接天絕壁,無論可走,接天絕壁其高不知、其廣不止,傳聞為宇宙之盡頭。
而臥虎莊的所在,就在中域偏南的南唐國境內,這南唐國的國都建寧府便是這最為繁華的地方,而林浩宇小時候也在建寧府生活過一段時日,對于那邊的情形也是知道的。
只要逃出臥虎莊到了建寧府,他就算是海闊憑魚躍。據說建寧府那邊還有一傳承了千年的道觀,等逃到了那兒,自己憑著手中價值不菲的盤纏,也能夠去到道觀鉆研,指不定還遇到自己的仙緣,成為飛天遁地的神仙。
就算不去道觀,這天下五域那么大,中域沒有的話,他也大可以別的地方。
“待小爺我先想想看……著往北面走,聽說好像是那什么圣教的地盤,而北齊和北燕也是我大唐死敵;南域之人據說都沒有開化,天氣也是炎熱無比;西域的話,與中域風俗迥異……嗯,這中域之上若是尋不到仙緣的話,便先往東域吧。”
東域以海洋居多,陸地只是少量,但與其他地方相比,東域的風俗最近南唐國,而那邊的倭國也據說最崇拜這南唐文化,往那邊去也不是什么壞事。而林浩宇自詡肚子里也有兩瓶墨水,去到那邊,說不得還會被奉為上賓。
而且去了這大海之上,也能見著仙山盛景,說不定自己還能得仙女垂青呢……
“好,就這么決定了!”林浩宇心中一高興,差點就說出了聲來,正當此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夾雜著兩個家丁的對話傳來,林浩宇一聽這聲音,立刻便憋住了嘴巴,生怕露餡。
“……二爺也真是,黑燈瞎火的把咱們叫出來找那個廢物少爺。”
那家丁的聲音由遠至近,林浩宇也是聽清了兩人的話語,其中一人便正在抱怨,“唉,是啊,這馬上都要年節了,那個廢物竟然還引出了這么多事,你知道不,在歲末大考上,這廢物還差點鬧出了事端!”
“就是,四爺竟然還將法器給了這家伙,浪費,真是浪費……這該死的廢物,經脈閉塞,前途無光,用三爺的話來說,這林家養他這么大都是虧了老本。現在這家伙竟然半夜逃跑,害得我們大冷天出來找他。真真是該死。”另一人也應道。
聽著兩名家丁的對話,林浩宇的臉色呆滯,手上的拳頭握起了又松開,松開了又握起,連掌心被指甲刺破也渾然不覺。
罕有的天才?二十歲之后修行無礙?
不……!都是騙人的!都是騙人的!
難怪父親總是百般推脫,不傳內功心法;難怪四叔總是勸他成家立業;難怪外人動輒以“廢物”稱呼自己,原來……原來自己真的是個廢物啊!
“竟是如此……竟是如此……”
林浩宇臉色灰白,這不是因為天氣寒冷,而是因為他的三觀遭了重創。
一時間,王家那鄙視的眼神、張家那幾近施舍般的態度以及林家那些弟子冷漠的應對,在林浩宇的腦中閃爍不覺。
“不!我還有機會!我還有機會!”
對的,如果能找到那傳說中的神仙洞府,求那些慈悲為懷的老神仙幫自己伐毛洗髓,甚至收自己為徒,到時候一朝得道,便可風光的回到這臥虎莊,讓以前這瞧不起自己的人瞧瞧!
對了,一定可以!只要能尋仙得緣,自己便可以浴火重生!
林浩宇好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樣,這個想法在他的腦中徘徊,不肯消散。
那兩個家丁此時已經遠離了這方土地,藏在麥秸垛里的林浩宇長舒了一口氣,小心地從麥秸垛里面爬了出來,卻是又往回折了回去,朝著另外一條道路便走了回去。這一帶家丁們已經搜索過了,現在沒什么人在,從那邊定然能夠溜走。
走了好一段路,這邊果然沒什么人影。他長舒了一口氣,嘴角卻不可抑制的流露出一股苦澀、怨毒、悲哀夾雜的笑容:“只是我卻想不到,三叔,我的三叔啊,原來……你也是面慈心毒之輩……在你的眼里,我就是一個廢物,一個用來聯姻的廢物!”
林家的二房和三房一向聯合起來對付大房,兩者之間關系一向不錯,但知人知面不知心,自己雖是二房的少爺,卻不過是供人取樂的笑料而已。
而更令林浩宇覺得可笑的是,自己還自己為是天才,竟然眼高于頂,在這些人眼中,那番姿態,恐怕便就是一個滑稽的小丑罷?
想著這些,林浩宇便甩開大步向前奔去。此時的他,眼中已不見了原有的一絲絲留戀,而是透著一去不復還的決絕。
“莊里的說書先生可是說了,這經脈堵塞算不上什么大毛病,那些傳說中的仙人一指便可點化……只要我找到那些傳說中悲天憫人的仙人,就一定會讓你們后悔!我不甘心一輩子碌碌無為,我一定要修仙!我要出人頭地!我要讓你們看看我林浩宇有多么的了不起!”
“宇少爺,你這是要去哪?”正在這個時候,林浩宇后面卻忽然傳來了一個聲音。
“林福!”出現在林浩宇身后的這人,就是他們林家二房的管家林福。
這林福也是服侍林家的老人了,打從林浩宇記事開始,他就是林家二房的管家,然而有關自己身世的事情,他也和別人一樣,從未與自己說過半分……
林福看到林浩宇,這時候則是一臉平靜:“宇少爺,二爺正在書房等著呢,還請跟我回去吧。”
林浩宇一言不發,這林福也是內力深厚,林浩宇慘笑一聲,只是跟著對方。
回了臥虎莊林家,林福便帶著林浩宇到了書房前面,便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林浩宇看了一眼這滿臉恭敬的管家,心中卻是說不出的滋味,他只是木然的推開大門走了進去。
林承博此時正站在書房書桌的前面,背著手,盯著大門,林浩宇一進來,便看到了林承博的目光。
“你翅膀長硬了不是?不僅抗拒婚事,還帶著錢財連夜出逃,你到底是不是林家的子孫!”嘆了口氣,林承博又說,“既然你不喜歡蘇家的小娘,那此事便就作罷吧。”
林浩宇看著這熟悉的書房,又看著那偉岸的父親,卻是想起了過往的種種,但在這個時候,林浩宇卻又分明想到了自己在麥秸垛里面聽到的那些冷言,腦海中那些溫馨的畫面轉瞬無蹤。
他咬咬牙望著林承博,一臉決絕的樣子,就如同是上刑場一般,他一字一頓地說道:“我當然是林家的子孫,但我也只不過是一個經脈堵塞、無緣武道仙途的廢物!所以,我不服,我要抗爭,我要奪自己的仙緣……”
“夠了!”林承博喘著粗氣,粗暴地將林浩宇的話打斷,“這些胡話,你都說聽誰說的?我林承博的兒子,怎么會是一個廢物!”
說罷,林承博一掌揮出,身前堅若金石的梨木書桌寸寸斷裂,然后繼續說道:“我遲遲不傳你內功心法,只不過……”
“爹!不要再騙我了!我都已經知道了!”林浩宇整個人宛若被抽干了精氣神一般,“當時我躲在麥秸垛中,一字一字聽的分明,再加上其他人的態度,我怎么又品不出……”
“這……”林承博啞然,一時也不知該說點什么,幸好這時林福的聲音從屋外傳來:“老爺,家族長老會來了命令,讓您帶著宇少爺去宗族祠堂。”
林承博長嘆了一聲,對著林浩宇擺擺手:
“回去換身衣物,待會兒和我去一次宗族祠堂。”說罷,又對著門口說道:“林福,你且進來,我有話問你。”
林浩宇聽了父親的發落,神色木然地向著自己的房間走去。
“我今天讓你跟著宇兒,那些下人說三道四,你怎地不出來阻止?!”林承博冷聲說道。
林福哆嗦了一下,才苦著臉說:“老爺,您也知道宇少爺天資聰穎,當時這宇少爺躲得地方極好,我根本沒發現,等我找到少爺的時候,他已經聽聞了此事……”
原來,林承博只不過是想要嚇一下林浩宇,讓他認命而已,卻沒想到竟然讓他將自己的身世給停了出去,這時候林承博也只能嘆息造化弄人。
最后,林福有些遲疑地說道:“老爺,三爺那邊……”
林承博長嘆一聲,有些頹喪地擺了擺手:
“我和老三家聯手也只不過是為了對付大房而已,而我與老三家的這聯盟中,我的實力又具有壓倒性優勢,所以老三發點牢騷也不足為奇。只是我想不到啊……他居然把那話講給了家丁,現在卻被浩宇給聽了過去。”
林福聽著林承博的口氣,小心翼翼地問道:“老爺,那咱們是這邊……”
“等我從宗祠回來再說吧,宇兒三番兩次的逃親,丟的是我林家的臉面,況且前幾日他又與王家鬧出了大亂子,看來宇兒這次定然是把老頭子們惹急了,此番宇兒定然是免不了一頓皮肉之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