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了牛重天一竹杠之后,蘇妙云的心情也就不那么差了,看著牛重天略顯狼狽地帶著手下人回去,她拍了拍手,有些歉然地對林浩宇說道:“真是不好意思,炊具和調料我只有那一份,這幾天怕是沒有辦法再請你吃飯了。”
聽了這些話,幽隱道人的目光就有些古怪了,林浩宇的眉頭跳了跳,心中暗呼一聲“祖師爺保佑”,口中卻連連打起了哈哈:“沒事,沒事,我這邊的狀況蘇師姐想必也是知道的,正好要閉關數日調整內息。”
蘇妙云也沒想太多,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就好好閉關吧,我去給你準備一份藥膳。”
說罷,沖著幽隱道人打了個招呼,自顧自地走了,看著他的背影,林浩宇突兀地對幽隱道人說道:“謝謝。”
“你是我師弟。”面對林浩宇有些突兀的感謝,幽隱道人笑了笑,左手中拂塵輕輕揮動,身形逐漸虛淡,地上落下一本經書,“那個蠢物教給你的雷法究竟是個殘本,在運用之時有頗多不便,只是那雷法關礙甚大,愚兄也不敢貿然補全,這里有一部《雷法通典》,你自己領悟一番吧。”
林浩宇愣了一下,俯身拾起地上的典籍,慢慢地嘆了口氣。
他的感謝,一方面是因為幽隱道人出手將自己和蘇妙云救下,但終究只是一小部分,畢竟一個門派的輪值長老在山門范圍內護佑門下弟子安全是義務更是責任,他更多的是在感謝幽隱道人方才所開的殺戒。
幽隱道人顯然早就知道眾多正道門派的高手隱身在玄天觀周圍這個事實,也清楚他們來的真正原因,方才牛重天的那個手勢若是沒有通知幽隱道人動手的意思簡直就是見鬼了,這樣一來,幽隱道人殺機一現,斬殺了天地教的這位叛逆,不單單能夠讓牛重天欠一個大人情,更能夠讓自己被各大門派所認識,甚至有所忌憚。
不是傻子都能看出來,那位天地教的逃犯無論實力還是地位都不會低,但即便如此,也因為沖撞了自己被幽隱道人一擊擊殺,足以讓整個玄天觀乃至修道界都認識到一個事實,自己是幽隱道人、甚至是無爭道人的底線,觸碰自己就要遭到無窮無盡的報復。
之前匆忙之下,林浩宇還以為這僅僅只是幽隱道人想要震懾一下對方而已,但事過之后細細品味,他才發現,對方這完全是在為了自己著想。
“這才是宗門啊……”林浩宇輕嘆了一聲,轉過身向著丹房方向走去,他沒有叫來一頭靈鹿或者仙鶴之類的代步,這里距離丹房方向也不是特別遠,慢慢走可以讓他想很多的事情,包括自己的經歷,包括結下的因果。
淡紫色的雷霆在他的身邊閃爍,讓漆黑的夜色中多了一抹絢麗的紫色,一步一步,他緩緩沉浸在了一個莫名的境界中,一股淡淡的悲傷在他的身旁縈繞,他的步子越來越慢,也越來越沉重,似乎五岳真形符之類的符篆再一次壓在了他的背上。
走到三清殿前時,林浩宇的每一步都重逾千斤,雖然每一步依舊是無聲無息,但腳下那些最普通不過的青石板上卻出現了一個個由淺到深的腳印,而他身旁的紫色的雷霆中也不時出現黑色的光暈。
現在還沒有止靜,不少剛剛從山上下來的道士從他的身旁經過,有些詫異地看著她,兩名剛才晚課上的經師面色凝重,手中雷訣變幻,就準備將林浩宇的這種“氣”壓下去,如臨大敵的神色讓周圍的小道士自覺地遠離了林浩宇。
也不怪他們如此謹慎,林浩宇現在的狀況距離走火入魔只差一步,若是悟透了自然念頭通達,若是走岔了路子,就是個炁散功消、魂飛魄散的下場,外界若想要干預,就只有林浩宇真的走火入魔、被邪魔入侵神魂的前一瞬間。
修道之中這種情況雖然并不算常見,但也并不少見,人的思緒千萬,什么時候會有什么樣的想法,誰有能說自己全然知曉?一朝悟道,自然是好事,但死鉆牛角尖而走火入魔的也決不能說少,若是凡人,最多就是心緒不寧而已,但對于修士而言,這就是他們必須要邁過去的坎。
此刻的林浩宇,腦中畫面變幻,臥虎莊普通莊眾對他的譏諷、長輩們對他的愛護,魔教中杜傲天、碧秀對他的恩情和此刻對玄天觀的歸屬感交織在一起,讓他有種無所適從的感覺。
今后遇到了杜傲天該怎么做?真個誓死相拼,還是直接回避不見?
他慢慢地走著,一直走到了山門下方,這才緩緩停住了腳步。
這一刻,眼前的畫面最終定格,分為三塊,一塊是南疆離別之際和杜傲天擦身而過的瞬間,一個是都天山脈之中杜傲天被穆破天附身沖殺的瞬間,另一個是幽隱道人將天地教那位高層直接滅殺的瞬間。
他身邊的紫色雷霆徹底消失不見,閃爍的是一條條最深沉的黑暗,似乎能夠吞下一切的光線,天空中一條慘綠色的光芒,直接沖向林浩宇的頂梁,一名經師怒斥一聲,手中湛藍色的雷光閃現。
“看他造化。”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懶洋洋的如同正在曬著太陽,也不見周圍有任何的法力波動,經師手上的雷光直接熄滅,根本沒有劈出去,而那道慘綠色的光芒徑直沒入了林浩宇的頭顱之中,和他的神魂攪在了一起。
經師愣了一下,轉過頭去,就看見睡在靈官殿旁邊小屋之中的武道長不知何時走出了小屋,來到了他的身后,蒼老的臉上不見凝重,卻有絲絲的笑意,連忙轉過身來躬身實力:“道長。”
武道長點點頭,也不說話,只是看著林浩宇,嘴角上一縷笑意蕩漾開來,右手上不知什么時候多了一串崖柏,開始輕輕地捻動。
林浩宇身上的黑光越發的鮮亮了,一股股黑色的旋風在他的身邊盤旋著,其中開始閃現出慘綠的顏色,林浩宇猛然仰起頭,發出一個無聲的怒吼,這一瞬間,他的整張臉都被慘綠色所充斥,宛若鬼火一般。
“法原無法因心有,心本無心為法空。心現法王心現相,法皈心主法歸空。要明定法非原相,須悟凡心即圣心。心法法心心法法,法心解脫是知音。”武道長突然張口,蒼老的聲音并不響亮,卻有一種難言的意味在其中蘊藏。
迷茫中的林浩宇聽了這話,身形頓時一震,揚起的頭顱緩緩低,身邊的綠意也在不斷減少著。
其實現在的林浩宇什么也聽不清,他能夠感覺到的也只是武道長聲音中蘊含的那些玄奧之意罷了,于是他眼前分開的畫面猛然間破碎開來,化作一個新的畫面,畫面里只有他自己,面對著一輪朝陽,眼前是一座大山,腳下是一條蜿蜒的小路。
“無論如何,我就是我,我心本是塵凡,也將歸于塵凡,但圣心終由凡心鑄,我只需看見眼前的一條路。”林浩宇的臉上突兀出現一個笑容,心念電轉之間,晚課時觀想到的太乙救苦天尊法相再次出現在他的腦海當眾,依舊模糊得看不清天尊面容,但是九頭獅子卻莫名地清晰了少許,這種感覺不是視覺上的清晰,只是林浩宇自身“知曉”,硬要讓他描述這獅子的模樣,也是艱難,可他就是清楚,這種感覺著實是奇怪。
一聲獅吼從九頭獅子正中的頭中發出,繚繞在林浩宇神魂之外的慘綠色光暈如同見了獅子的野兔,當即被嚇得停止了旋轉,有些顫抖地向外飛去,可九頭獅子哪里只能將它嚇退?只見左邊第一個頭張開嘴,輕輕一吸,這道綠光便被吸進了口中。
隱約間,林浩宇聽見了一聲凄厲的慘叫,他對著九頭獅子拜了拜,口中說道:“弟子林浩宇多謝救命之恩。”
當中的獅子頭點了一下,隨即法相徹底消失不見,林浩宇又拜了拜,這才睜開眼睛,就看見兩名經師和武道長站在自己的面前。
也不等他見禮,武道長背過身去,向著自己的小屋走去,同時問道:“可曾有所領悟?”
“謝武道長點播,弟子明白了。”林浩宇謙恭地彎下了腰。
武道長止住腳步,擺了擺手:“回去將《碧苑壇經》抄上九遍罷,莫要等你這領悟的勁頭過去。”
林浩宇恭聲應是,又對兩名經師行禮,這才掐動印訣,招來一只丹頂鶴,向著自己丹房的方形飛去。
回到了屋中的武道長坐在書桌前,看了看林浩宇離開的方向,又看了看面前的《道法會元》,突然露出一個玩味的笑容:“這小子還真有趣呢,那個蠢物怎么會在他的身上呢?不過這次還算聰明,知道老道在身邊用不著他出來操心。”
輕輕地敲了敲桌子,武道長嘆息了一聲:“個人自有個人福,老道我今年都這么大歲數了,還參合這些事情做什么呢?明天得讓幽隱那小子給送點酒來,恩,上一次的竹葉青就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