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秋想過無數次,那天晚上跟她在一起的人會是誰。
如果運氣好,可能只是個無意過路的人,遇到被下了藥的她,本著不吃白不吃的原則,占了一回便宜。
如果運氣不好,就是別有居心的壞人了。或許五官尚算端正,這一點從地瓜沒有絲毫長歪的小臉就可以確認,但是心地不好,才會故意欺負一個被下藥的女孩子。
但不管怎么說,這個男人都是不負責任的人。
因為他逃避了自己的責任,把他們母子丟下,這么多年都不聞不問。
往好里想,或許他當時也有不得已的借口,或是一時沖動才做下這樣的錯事。葉秋并非不能原諒,可她無論如何不能原諒的是,這男人如果不是死了,或是關起來蹲大牢了,他能用怎樣的理由,才能為自己的不負責任開脫?
說真的,葉秋從前挺恨那個男人的。甚至暗搓搓的想過,如果那男的回頭來找她們母子時,要怎么狠狠的報復回去。
可是,自從遇到李雍,擁有了他對自己、對地瓜毫無保留的感情,葉秋開始不恨了。
她想,如果那個男人真的找上門來,她或許只會漠然而驕傲的說一聲,“什么親生父親?我兒子有爹了,比你強一百倍!”
可現在,李雍卻告訴她說,他就是那晚的那個男人。
這一瞬間,葉秋心里建立的防線盡數崩塌了,不亞于剛剛爆發的這樣一場大地震。
就連地瓜,都抬起埋在男人頸脖上的小臉,震驚又不可思議的望著他。
孩子雖然還小,卻并不是一點事情不懂的。
尤其男人剛剛說的話。關乎到對于他們母子最重要的一件事,所以想要再撒謊圓過去,顯然是不可能的。
“村長,村長啊!可是找著你了!”
還沒來得及回過神,想想要怎么處理這件事,仙人村的朱德庚,臉上還帶著橫七豎八的傷。幾乎是連滾帶爬的撲了過來。沙啞著嗓子,挺大個漢子,帶著哭腔道。“咱們村出大事了,你快想想辦法吧!”
太多的沖擊,讓葉秋有點受不了。
腦子里一陣眩暈,差點眼前發黑的昏死過去。
還是李雍。及時伸手扶了她一把,又吼了朱德庚一句。“有什么事,好好說!”
葉秋定了定神,從車廂里出來,深深吸了口氣。“村里到底怎么了?你是從村里出來的,就出來你一個?”
“不是!我今兒輪到早班,昨晚在留園根本就沒回去。聽說李營長來找你。我后腳收了信,就跟著來了。”
“什么信?”
朱德庚從懷中取出一封染血的書信。懊惱得直跺腳,“咳,瞧我這糊涂的!這是營長你剛走,蘋果就送來的。”
什么?
葉秋一愣,她家的豬?
可當她拿著那封書信,看著上面暗紅的血跡,又是一陣惡心。
看她想吐,李雍一把將信接過,拆了開來。
信是小伍寫的,應該是倉促之間,直接醮著不知是誰的血寫的。
仙人村現在的情況很不好。
地震不僅把他們山上的數個窯洞全震塌了,還不知從哪里引來數股水流,直接在駐軍操練的絕壁底下,形成了巨大無比的堰塞湖。
那樣的水流如果從仙人村沖下來,那整個八角鎮就將迎來滅頂之災!
眼下,小伍正帶著士兵和村里的老百姓在山上填堵水流,但是水流漲得實在太快,所以他急需人手,急需支援!
昨晚寫信時,已經開始下暴雨了。小伍之前已經派了七八撥人,想盡各種辦法下山報信。可因為仙人村地勢太高,有幾處原先就很險要的地方,如今完全被泥石流堵住,根本是無路可走。
正在一籌莫展之際,蘋果極有靈性又勇敢的跳了出來。
它會游泳,又認路。人走不過去的地方,它倒是可以試試。最后小伍也是沒辦法了,匆匆寫了封信,塞在葫蘆里,讓蘋果背下山,送到了留園。
朱德庚抹著眼淚說,“蘋果真是好樣的。腿都斷了一條,弄得渾身是傷,都把信送來了。它還想跟著來找你,是我硬把它留下了。”
葉秋聽得眼珠子都紅了,“那亭舍呢?你有沒有往亭舍報信?他們怎么說?”
“有的有的!”朱德庚忙道,“我們幾個在留園的分頭報了信,可鎮上如今也是震塌了不知多少房子,好多人還埋在磚瓦底下,這又要上哪里去找人手去?”
“我們有人!”他們這邊說著話,早把江村長等人引來了。
聽著這樣危險的情況,都不用江村長號召,青壯年紛紛尋來鋤頭木棒,“你們村在山上堵湖,也是為了我們下頭的百姓,咱們很該一起出把子力氣的。”
鄉人質樸,說不出什么道道。但遠親不如近鄰的道理還是懂的。
再說這十里八鄉,誰家不在鎮上有幾門親戚?就算無親無故,可要是八角鎮整個被夷為平地了,他們往后上哪兒趕集買賣東西去?
而葉秋更加明白,在這樣落后的生產力下,一個城鎮的建立有多不容易。若是一旦毀去,對這一地的經濟來說,幾乎將是毀滅性的打擊。
這樣的損失,別說她承擔不起,附近的鄉民們更加承擔不起!
所以幾乎是瞬間,她就做出決定,“我得回去。”
她不是任性,也不是有什么崇高的思想。只她是目前這些人中唯一見識過地震,知道一些常識的人。而這些常識,很有可能就能救大家一命。
說這話的時候,她看向李雍。
因為此時此刻,只有男人才有可能把她平安的帶上仙人村。其他人就算有心,也無力。
至于他究竟是不是地瓜的生父,在這么多人的生與死面前。已經不值一提。
男人跟她對視一眼,顯然也是做出同樣的決定。
什么事,都等到把地震的事情解決了再說。
才要伸手把葉秋拉到馬上,忽地斜刺里一只小手伸了出來。地瓜抓著他的衣袖,態度堅決的說,“我要跟我娘在一起!”
男人猶豫了一下,葉秋做出了決定。“帶上他吧。”
如果她的兒子真的是福星。就讓他幫他們化險為夷。如果不是,葉秋想,無論怎樣。男人都有辦法保他平安的,反比丟在外頭牽腸掛肚的強。
再看她們母子一眼,男人甩開韁繩,把馬鞍卸了下來。“給我的馬準備一些草料。”
阿雪跑了一夜,什么都沒吃。實在是累壞了。這會子讓它休息一下,吃點東西,回頭才有力氣去走更艱險的路程。
葉秋也不矯情的拉住了他,“那你到車上瞇一會兒。等我們把馬伺弄好了,你也吃個飯再走。”
然后,她挽袖走向了灶臺。
馬要吃。人也要吃。
接下來,他們還有很長的硬仗要打。不能不保持體力。
至于小地瓜,本來小屁股一蹭一蹭的,想下車追隨他娘而去,卻被意外而來的一只大手突襲。
男人就算承認了是他爹,也只失神了那么一瞬,如今又是面無表情的把他撈到自己懷里,攬著他的小身子一起躺下。
“睡覺。”
地瓜還想掙扎兩下,卻聽到那個自稱是他爹的叔叔說,“小孩子不好好睡覺,會長不高。”
呃……小地瓜有點懷疑這話的真假,卻很快被大手摸上小臉,讓他不由自主的關了眼皮。然后男人異常熟練的把他捂到自己懷里,拍起他的背,“睡覺。”
眼前一團漆黑的小家伙不甘心的掙扎了兩下,卻被輕易的鎮壓了。
然后,好吧。
被男人抱著很安心,拍著也很舒服,地瓜又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小小哈欠,小腦袋一歪,趴在男人胸口就睡著了。
男人也是倦極,聽著小家伙均勻的,還帶著孩童獨有的奶香味的呼吸,也很快淺眠了過去。
不管前路有多艱險,不管醒來還要怎樣的天塌地陷,他找到了葉秋,找到了地瓜,就足以讓他安心的睡一會兒了。
只是小憩了片刻,也就做一頓飯時間,葉秋無情的把這二人,或許是父子給叫醒了。
但睡了一會兒,二人不管是臉色,還是眼神都明亮了許多。
煮的沒什么好東西,就是面糊糊湯,只江村長不知上哪兒摸了只生雞蛋悄悄遞給葉秋。葉秋也沒吭聲,轉手就敲進了男人的碗里。拿筷子一攪,滾燙的面湯很快把蛋花燙熟了,翻出絲絲縷縷溫馨的黃。
還指著他干活呢,給點好吃的也不為過。
只男人瞧了眼江村長,見遲遲沒有第二只雞蛋送來,便把自己的碗遞給了地瓜,“跟你娘分。”
地瓜愣了愣,就見他娘又動作奇快的將碗搶了去,往兒子和自己碗里各拔了一些,再把他們碗里的面糊糊給男人的大碗重又加滿,“吃!”
好了,大家都不用爭了。
人吃完了飯,阿雪也吃完了草料,朱德庚還特意給它刷了刷毛,渾身的汗也擦了一回,讓馬兒輕松一下。
當李雍給它重戴上韁繩馬鞍時,阿雪刨著蹄子,打著響鼻,還心情頗好的舔了一口地瓜的小臉蛋,示意自己休息好了。
只可惜沒糖了,地瓜摸著空空如也的小口袋,跟它抱歉的說,“等咱們回去了,我給你找糖吃。”
就算是空頭支票,阿雪也表示笑納了。
葉秋一行要先行,江村長說他們隨后也會召集一下各方的人手,趕到仙人村來。
正想著要怎么安排,鐵牛帶著后面那些親衛總算追來了。
李雍立即安排了幾件事,一是去周邊調兵過來幫忙,二是組織當地百姓的自救與互助。再有多的人手,就想法全送到仙人村來。
葉秋格外提醒道,“不管走到哪里,一定要告訴大家,喝熟水。吃熟食。大小便要去指點的場所,過幾日就給填埋上,否則極易傳播疫病。再去找當地藥鋪,讓大夫煮些防治感冒拉肚的湯藥大家喝。花用的錢記在賬上,回頭讓官府出。”
有男人在,她說這個話,也更有底氣。
李雍聞言馬上又指定一個士兵。“你去告訴寧武縣令。務必要他把葉村長所說之事傳到每一個鄉村里去。再讓他派人往周邊的縣鎮上傳,務必要讓所有受災波及的地方都盡快知道此事,并且照做不誤。知道嗎?”
知道!士兵們知道事態嚴重。大聲應下,便要走了。
江村長帶著村民,端著面糊糊攔著他們。也不多說什么,只把攤得溫熱的碗往他們手上一遞。“趕緊喝了,再上路。”
士兵們也不客氣的端起就灌。吃完嘴一抹。兵分幾路,各自行動。
那邊李雍已經帶著葉秋母子先行出發了。
順著男人來時的路,先去了八角鎮。
那一片墻倒屋塌,確實凄涼。只是沒什么人哭,反倒是趁著天光漸明,百姓們早早開始了自救和互助。
到了留園。這里倒是因為陶家從前將房屋建得高大堅固,受損較輕。尤其幾處主屋。只掉了些瓦片,其余皆保存完好。
葉秋見狀,便讓七嬸他們幾個管事的把大門打開,倉庫的糧食也全都搬了出來。
“要是有空房間,就騰出來給大家住。吃的也給大家分分,能幫就幫一把。對了,蘋果呢?還有潘文上哪兒去了?裙子還好嗎?”
裙子都七個多月的身孕了,昨天那樣一番驚動,她受得了嗎?
“潘文和我男人請大夫去了。”七嬸家的二閨女心有余悸的告訴葉秋,“昨天那樣一番震動,到底折騰得裙子今早發作了。咱們大人實在忙得騰不出手來,只好叫幾個半大的孩子過去招呼著。蘋果也在那里,迎春管著它在。”
這樣安排很好。
葉秋只交待一聲,讓她們千萬別心疼錢,等大夫來了,就往好里治。用了什么好藥材,都有她出錢。
然后抓緊時間去看了裙子一眼,她已經痛得開始發作了,但還不到生的時候,估計還有得折騰。不過裙子自己倒很堅強,一個勁的打手勢說自己沒事,要她去看蘋果。
蘋果見著大小主人,倒是難得的撒了一回嬌。
蹭著地瓜摟著他的脖子,從喉嚨里發出嗚嗚般的哼唧。還扭著身子,讓葉秋看它那條斷了的腿,濕漉漉的眼睛里全是求安慰。
葉秋原本瞧著它直想掉眼淚,可看這小樣了又有些好笑。難得不嫌棄的蹲下,溫柔的摸了摸它的大頭和斷腿,“好了好了,沒事啊。回頭找大夫給你把腿接上,等養好了,又是活蹦亂跳的好豬一枚。”
得到安慰的好豬,終于滿意了一些。可瞧著跟在后面的男人,那哼唧聲又大了起來。
“你也快去表揚表揚它吧。”葉秋是真不知道,自家的豬還有這樣的屬性,真是讓人又好氣又好笑。
不過她更不知道的是,男人居然還摸出一顆糖來,送到了蘋果嘴邊。
蘋果一口吞了去,顯然這比葉村長的表揚更管用,豬很是受用,哼唧得都瞇起了眼。
只是地瓜又驚奇又有些醋意的瞪大了眼睛,他都沒給他糖吃,怎么有給蘋果的?
很快,又一粒糖遞到了地瓜面前。
男人面無表情的攤開手掌,露出里面的第三顆糖,“我剛在隔壁拿的,這個給阿雪的。”
那他是拿了裙子的零食?
葉秋忽地有些不知道說什么好,算了,這種小事,還是不要計較了。可他怎么就不多給她拿一顆?
但同樣吃到糖的地瓜顯然沒什么意見了,同樣瞇著眼睛,摸摸他蘋果兄弟的頭,“你好好養傷,我們回頭再來看你。”
然后揪著叔叔的衣角往外走。
葉秋注意到了。自從吃到糖后,她兒子就揪起男人的衣角了。葉大村長又悄悄心塞了一回。
只是等到男人把地瓜抱上馬,趁他去喂阿雪吃糖的工夫,男人借著拿干糧清水掩護,又快速塞了一包綠豆糕到葉秋手里,“餓了自己吃。”
他到底順了多少吃的?
好吧,葉秋心塞的好些了。只能希望那么忙著生孩子的裙子,沒空去關注屋里的零食。
打馬飛奔,再往仙人村走,一路走得異常艱辛。好多路都已經完全被封死了,只能繞路,甚至還要李雍下來牽著馬,并不時的停下,辨識一下方位。真不知道蘋果是怎么從山上跑出來,還沒迷路的。
但路的艱難尚算其次,更令人膽戰心驚的是在半路上已經能看到小股小股的水流,從仙人村方向淌了下來。
雖然目前來說,這些水流還不夠寬,也夠不成什么威脅,但稍稍一數,就有不下二十股了。想來上頭的堰塞湖已經到了滿負荷的狀態,也不知小伍他們是怎么拼了命在圍堵。
可堰塞湖是堵得住的嗎?一定得分流才行吧?
葉秋這么想著,就忽地想起一件事來了,“炸藥!”
什么?
李雍回頭,就見端坐馬后的葉秋懊惱不已,“我怎么忘了這個?咱們應該要幾包炸藥,就是火藥帶上來的!”
到時炸個口子泄洪也好啊。
李雍眸光動了動,道,“先上去看看情況再說。”
等到天將擦黑,男人帶著葉秋母子,跟三個泥人一般,終于狼狽萬分的走到仙人村,上來只一眼,三人都驚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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