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有許多人開始放聲痛哭。
然后呼兒喚郎聲,此起彼伏,如層層傷痛的波涌,幾欲將人吞沒。
葉秋的眼淚也止不住的往下掉。
她已經知道,仙人村一共去的五個人,死了四個,只有董青松一人活著,卻又隨著秦彥,去闖蕩茫茫荒原。
她不能想象這些鄉親們都經歷了什么,以至于讓原本老實本分的董青松做出這樣的選擇。但她卻知道,她要來迎接其余四人的骸骨,把他們帶回仙人村。
她是村長,這是她的村民,她的責任。
董二、朱德貴、朱德祿、連春祥。
這一刻,無論他們之前是好是壞,跟葉秋有什么矛盾,他們都是葉秋心目中的英雄,也是百姓心目中的英雄,最光榮的烈士。
因為他們用他們的性命,保衛了潞州城,保衛了潞州城后的所有百姓。
這一刻,給他們怎樣的贊譽都不為過。
所以這一刻,葉秋的眼淚也是真心為他們而流。
可偏偏有人,嫌他們晦氣,連好好的哭一場都不允許。
秦商氣極了。
他可是皇上親封的賜婚使,可這些百姓是在干什么?李雍究竟是在干什么?
故意找了這一幫老百姓,弄了這么多的死尸,在他進城的時候披麻帶孝,哭哭啼啼,這擺明是在打他的臉!
打他的臉,也就是在打皇上的臉!那他還能不給皇上出口氣的?
“來人,給我沖過去,把這些窮鬼給我踢到一邊去!”
“等等。”手下謀士見機不動,想勸秦商弄清楚情況再說。
可秦商卻忍不了了。
看這些死人不過是拿著破席子一卷,來哭喪的又都是平頭老百姓,能是什么要害人物?
“打!給我一直打到潞州軍營里去!我倒要看看,李雍他要怎么給我交待!”
趙三哥原是潞州城中一個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平素就以砌墻修瓦為業。生意不好時,也去碼頭招攬些力氣活,是個十足清貧的苦漢子。
他一家祖祖輩輩也不知在潞州城繁衍生息了多少代,打小就是摸著城墻長大,連哪兒突出來一塊,哪兒藏著個老鼠洞都了若指掌。若有朝一日離了這座城,也實在不知還可以去哪里謀生。
這回潞州兵臨城下,趙三哥當然沒有跑,而是留了下來,應府衙的招募,協助城池防守。等到戰事結束,因為在潞州城防守中結下的好人緣,趙三哥倒是接了不少官府的大活。
因戰火毀損,好些城墻房屋都要重新修補,每天都忙得他跟個陀螺似的,轉個不停。不過即使是這樣,他還是特特的在今兒請了一天假。
工地的小吏玩笑著說,“你這少來一天,保不定明兒就不再請你了。”
趙三哥也笑,卻半帶認真的說,“就算不請我,我也是要去接一接的。”
小吏有些驚奇,“瞧不出,你這人平時不聲不響的,倒是個講義氣的。”
趙三哥忙擺手道,“別!我可真沒那么好。我這人膽小怕事,潞州城有難的時候,我都沒出去盡一份力。這會子要不去接一接,我怕我這輩子都會良心不安。”
然后,他就按著家中清明重陽祭祀先祖的規矩,置辦了紙錢香燭,又特特提上一壺他老娘釀的,自家都舍不得喝的老米酒,換了身素服,隨著人流出了城。安安靜靜的站在人群之中,等著那三百一十一人的歸來。
那些人,與他非親非故,甚至與他連一個照面也不曾打過,可趙三哥愿意歇一天工,專門來等著他們,用自家能置辦得起的,最隆重的禮儀,祭奠那死去的三百一十一個父老鄉親。
當軍營里運送尸體的車隊終于出現的時候,趙三哥也跟鄉親們一起紅了眼。默默的把紙錢在路上燃起,默默的把酒倒上。
兄弟們,好走。
這里有酒有錢,不拘是哪個兄弟的英靈路過,帶走吧。
可才自悲傷的在心中默念著,卻怎么也不曾想到,忽地有一隊士兵沖過來,竟然揮舞著皮鞭,驅趕著人群。
他們旗幟鮮明,他們衣衫鮮亮,他們騎著高頭大馬,說是奉旨出京的御使,粗暴的一面打,一面叫他們“滾開!”
沉浸在悲痛之中的百姓們,還沒有觸碰到親人的骸骨,就被這樣無情的對待,不說那些專程來迎候親人尸骨的百姓,就連趙三哥這樣的局外人,都震驚了。也同樣的,憤怒了。
滾開?
他憑什么叫大家滾開?
難道就因為他是皇上派來的,就有權這樣欺負老百姓,甚至不許那些裝著烈士尸骨的車進城?
皇上不是應該最講道理的,最有學問的人么?
難道他不知道死者為大,難道他還不許人痛痛快快哭一場了么?
沒等到趙三哥上前,就有士兵過去回話了。他的聲音很是洪亮,所以離得近的百姓都能聽清。
“這些,全是因保衛潞州死難的鄉親們,大人,請繞道而行!”
“混帳東西!”那邊的隊伍里,站出來一個穿得特別富貴,看起來就特別有錢的貴公子,高傲的站在車上,居高臨下的說,“我是奉皇命出京的賜婚使,你是什么東西,憑什么要我為些死去的賤民讓路?就算他們做了些什么,但還能大得過皇上嗎?小心睜開你的狗眼,看看這后頭的龍旗!敢讓我讓路,你簡直是找死!”
那貴公子說著話,便讓手下拿刀拿槍去砍那回話的士兵了。
人群越發亂了起來,那些士兵們畢竟人少,又要保護自己,又要保護無辜的老百姓,很快,就有裝著尸體的車被京里來的人踹翻了。
一具具用蘆席卷著的尸體落到地上,給人象是破麻袋般摔了一地,沾了不少泥土。
“孩子他爹!”
“我的兒啊!”
見此慘狀,人群中,響起凄厲的哭聲。
活生生的人出去,卻裹著蘆席回來,已經夠讓人悲痛的了。可眼下,連死者最后的尊嚴也保不住,這讓人情何以堪?
趙三哥目眥欲裂,怒發沖冠。
這一刻,他忘記了自己原是個膽小怕事的普通人,他忘記了自己不過是個手無寸鐵的平頭老百姓,他勇敢的沖了出去,迎著那些高頭大馬,迎著那些凌厲的鞭子,沖到最前面,對著那位貴公子,扔出一顆從地上撿起來的石子,怒吼著回敬了一個字,“滾!”
石子帶著風聲,倏地就飛到秦商面前,正正的打在他的鼻梁上,頓時把他打得鮮血直流。
“殺了他,給我殺了他!”
秦商嘶吼著,狀若瘋魔,被個下賤平民打出血的憤怒讓他幾乎失去理智。
話音未落,就有想要討好的侍衛,一記重重的槍桿拍在了趙三哥的后背上,把他打得撲倒在地,嘴里甚至吐出一口血沫。
趙三哥不甘的想要再爬起來時,卻是悲哀的發現,自己竟是疼得動彈不得。
而那個侍衛抓著機會,就想再補一槍,扎他一個透心涼。
可就在此時,旁邊有人拿了根拐棍,把他的槍拍開,力氣大的,甚至連拐棍都打斷了,救下了趙三哥。
隨即,一群百姓根本不用說人說的,就一涌而上,圍住這些人,混淆了視線。
趙三哥不知自己剛剛經過一場生死大劫,他只覺得旁邊伸出一雙溫暖秀巧的手,把他扶了起來。
趙三哥扭頭去看,那是一個年輕的女子。她長得很美,但此刻的神情卻是憐憫又悲憤,讓人以至于忽略了她的美,只感受到她的善良與正義。
女子扶起趙三哥,讓個中年仆婦把了扶到后頭人群里,卻是走到當先,挽著一個瘦瘦的,年輕公子的胳膊,昂首挺胸,站在驕橫的士兵前,雙眸如熊熊燃燒的火焰一般,“該滾的,是你們才對!”
很快,呼啦啦上來一大幫百姓,左手挽右手,一排連著一排,一行連著一行,根本不需要人指揮,組起了道道人墻。
護衛著那些被推倒的百姓,護衛著那些車上的尸體。
然后,在那女子有節奏的呼喊中,跟著她一起,大聲的喊,“滾出去!滾出去!滾出去!滾出去!”
如果這人墻只是一道,或者秦商不會害怕。
但當成千上百的老百姓組成了無數道人墻,齊齊高聲呼喊,聲震天際,他還能不害怕嗎?
忽地,這道人墻動了,他們不只是防守,他們還在步步進逼。
馬蹄停下了,皮鞭也不敢再揮舞起來了。當這么多的老百姓們一起發出他們最憤怒的聲音,還有誰敢小瞧?
“你們,你們這是想要造反不成?叫李雍來,快叫他來!”
饒是秦商在馬車上叫得聲嘶力竭,可根本沒人聽他的。就算是有人聽到,可現在這情形怎么去叫人?
手下謀士嚇得臉都黃了,“大公子,咱們還是先避避風頭吧。萬一這些賤民暴動,傷著你的千金貴體,可怎生是好?”
秦商再囂張,再自詡尊貴,但還是知道眾怒難犯的道理。萬一真叫這些群情激昂的老百姓踹翻了他的車,甚至把他揪住一頓暴打,看他們的眼神,他們分明是想這么做的,那他就是告到金鑒殿上,皇上還能來一個個把這些鬧事的老百姓抓起來嗎?
秦商害怕了。色厲內荏的道,“我可不是怕了他們,只是不想與這幫子賤民一般見識。走!”
某馬:今天這章是由英俊的阿雪來發布,欲知作者君的春游囧途,且聽明日分解。
某豬:我可以提前劇透一下么?作者君想去一個小店買點可愛的小物,結果,找到地方,嘿嘿,你們猜怎么著?
某馬:這樣留懸念是不道德的。
某豬:姐姐們又不象你,她們智商這么高,一定會有人猜出來的。
某馬:膝蓋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