潞州清水營。
莊林挾著一撂公文,腳底生風的往帳中跑。
甭管圣旨下沒下來,但潞州軍營已經被李雍接管了。只是礙于皇家顏面,他并沒有明目張膽的搬進潞州軍營的地盤里,仍是在當初清水營的那塊地方辦公。
但該派去接管的人手都派過去了,別說侯亮手下沒什么得用的人,就算是還有些得用的人,但一朝天子一朝臣,眼下這新官上任,李雍就是要給所有人一個下馬威。把自己的人提起來,踩他們一腳,日后才能老實聽話。
至于自己的手下兄弟,在這樣的時候,還能不能把握住本心,當好這個官兒,就看他們自己的造化了。
鯉魚跳龍門,想力爭上游,從來都不是這么容易的事。大浪淘沙,只有經過艱苦的廝殺,富貴場的消磨,還能挺住的人,才能笑到最后。
這些馭下的手段,就算親爹未曾教過他,可自幼在王府長大,又在軍營廝磨多年,他如何不知?
京城的女孩兒沒說錯,他李雍,確實是個冷酷的人。
就在前兩天,還發落了一個營中的老兄弟。就因為那人剛升了官,一時按捺不住得意,公然違反軍紀,冒犯了原潞州軍營里的一個部將。立時給拖下去,當著全營兄弟的面,打了二十軍棍。
死是死不了,只是這份顏面,可著實丟得干凈。誰都覺得李雍太嚴苛了些,不過跟著他多年出生入死的莊林卻不這么認為。
當頭兒的給了底下人機會,不是讓底下人拿來作威作福的。那位潞州部將雖被貶了官,卻也比兒事的家伙整整高了兩級。
而且人家是依著軍令,按時點卯,那糊涂兄弟仗著自己是清水營的老人,喝酒誤了事,本就該打。反而出言不遜,就更犯賤了,也難怪營長要收拾他。
不過念著舊情,莊林想著,一會兒回稟完公事,還是要替那兄弟說幾句好話的。畢竟生死場上一起闖過來,要是沒死在敵人的刀槍下,反倒在富貴榮華后,倒是不劃算了。只欲進營帳,就聽里頭有人正在回話。
他忙頓住腳步,不敢細聽,問了看門的鐵牛一聲,“誰呀?”
鐵牛一板一眼的答,“何校尉。”
這也是個怪胎,原本這回留守潞州,鐵牛也立了大功,可以提拔的。可他卻一口回絕了,說給他加錢可以,官就不要了,依舊一門心思做他的親兵。
之前好些人都說他蠢,可莊林看來,這才是真正的聰明人。
知道自己能干什么,不能干什么,拿自己該拿的,不去肖想自己做不到的,能有這份胸襟,就不是蠢人了。
才問何淵來幾時了,里面就傳出他的聲音,“是莊林來了?進來吧。”
莊林趕緊整了整軍容進來,恭恭敬敬行了禮,把腋下夾的幾樁公文送上。
李雍淡淡道,“這些先不忙,才商量著有一事要你去辦。”
何淵開口了,“營長要調一撥人去幫著仙人村干活,順便也練練兵,再把這回大戰受傷的兄弟們送過去養養。原本這差事應該我去,可潞州這邊要等朝廷的旨意下來分發軍功賞賜,回頭還有些事得跟同州那邊協商,故此走不開。”
莊林當即道,“那就讓我去呀!誰不知道葉村長廚藝最妙,兄弟去了,可是有口福了。”
他這一說笑,沒想到讓何淵罵起來,“別成天想著吃,人家葉村長忙著呢。去了自己搭伙做飯,能請得動那邊的嫂子大娘幫忙做做就行了,少惦記著麻煩人家。我向營長舉薦你,正是看著你素日為人還算機靈的份上,到了那邊,可得約束好下頭士兵。要鬧出事來,別說營長,我頭一個饒不了你。”
莊林頓時道,“不敢不敢。誰不知道何大總管掌著全軍的供給,萬一瞧我做的不好,扣我的錢,我還不得哭去呀!”
見李雍聽著他們說笑,面色稍霽,莊林便開了口,“營長您看能不能讓老張跟我一起去戴罪立功?他真的知道錯了。方才我去瞧他,挺大個爺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說給糊涂豬油蒙了心,才做出這樣打臉的事,好歹求營長看在往日的情份上,給他一個悔過自新的機會。行不?”
李雍眸光動了動,還沒開口,忽地鐵牛來報,“營長,京城有急報!”
莊林正想著要不要先出去,卻聽李雍沒有絲毫猶豫的道,“講。”
莊林頓時腰桿一挺,這是尊重,更是信任。無論一會兒聽到什么,他都不會外傳。
卻聽鐵牛讓那報信的士兵進來道,“南楚的懷淑公主求到了陛下賜婚。眼下,齊王府的大公子已經討到差使,正往潞州趕來。”
什么?
莊林和何淵一時面面相覷,眼睛都瞪圓了。
倒是身為當事人的李雍,還是面不改色。只是淡淡說一聲“知道了”,就沒了下文。反而繼續說起公務,直到最后才把莊林叫住。
莊林以為終于說到重點了,摩拳擦掌表決心,“營長你說吧,要不要派幾個兄弟,把大公子攔在路上?要不干脆我帶隊回京,把那個公主趕回老家去!”
可李雍瞥他一眼,卻道,“你要這么有精神的話,不如明日就帶隊趕往八角鎮。順便跟老張說一聲,他要改過自新,不是嘴上說說而已,讓他拿出點精氣神來,回頭我要考較的。”
可這……這樣就沒了?
莊林離了營帳,卻還只覺得暈暈乎乎,找不著北。
難道營長就這么默認了這樁婚事?可真要這樣的話,他怎么還讓他帶隊去仙人村?
村長看起來,也不象是個很好說話,尤其是甘于作妾的人啊?
不說莊林揣著一肚子疑團去整隊出發了,李雍坐在營帳內,垂眸沉思了片刻,出門親自去潞州府衙,找了一回顏修之。
對他的上門來訪,顏修之倒不算意外。
李雍已經擺明了架式要接收潞州了,自然跟他的聯系就多了。而且因為年紀的關系,李雍就算是官位身份都比顏修之高出一截,卻很有禮貌的總是親自上門來見他。這讓顏修之對這個傳說中“目空一切,驕傲自大”的年輕人,還是頗有好感。
所以見了面,寒喧幾句,老顏就跟他說了幾句推心置腹的話,“李營長就是不來找我,我也打算去找你的。我眼下雖然還在潞州,但干的年限已滿,年紀又大。這回你又主動留下,老夫估計,調我離開的圣旨也快到了。這潞州日后要怎么弄,李營長還得提前早做打算才是。”
“我今日前來,為的也是這事。”男人正色道,“老大人愿不愿意留在潞州,再干幾年?”
顏修之這回真有些詫異了,讓他留下自然是沒問題。他年紀雖大,但還不到七老八十,留下再干上兩任完全沒問題。但顏修之知道自家底細,雖有書香清名,卻無多少的底蘊。在朝中對于李雍的襄助,實在是有限的很,他若把自己留下,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李營長,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李雍很直白的告訴他,“我留下大人并非是要你為我做什么,而且想請大人為潞州的百姓做點什么。大人在潞州幾年,對地方政務熟識。若是換了新人,只怕又要從頭開始。況且大人心地磊落,于潞州大難之時,都能把家人留下,光這份氣魄,大人就無愧于執掌潞州的最好人選。”
顏修之聽了這番話,心下動容。他倒不是愛聽人家拍馬屁,而是自己的作為能得到同僚這樣的肯定,心中舒坦罷了。
再想想李雍年輕力壯,如今又將潞州拿下,仕途更是一片光明。旁人看不出,但顏修之為官多年,還是多少能明白些李雍的意思的。
同州苦寒,清水營這些年雖是名聲在外,但只能說是穩扎穩打,想要壯大卻是不易。但一旦拿下潞州,就相當于打通了往西秦京城的門戶。
潞州雖不算繁華,卻是商貿上一條必經之路。只要他們本地駐軍和州府能夠同心協力,也不是沒有一番作為。日后清水營再要發展起來,就有了一個穩固的基石。
此節顏修之早已想通,不過他身為顏家家長,還是有他的顧慮,“李營長的心意,老夫已經明白了。若問我的意思,自然是無有不從。可我家中還有幾個兒孫在各地為官,若是老夫留下,只怕會給他們招禍。”
官場上的打壓從來都是不講情面的,有時不一定是你得罪了人,若是擋了人家的路,也是一樣招人忌恨。
顏修之畢竟年紀大了,還能奮斗幾年?家中兒孫若不能安穩,他也無法安心為官了。
李雍卻道,“這個無妨。只要老大人肯留下,其余人等,我自有辦法。即便要受些委屈,也是暫時的,日后總不會負了他們一身才學。”
得他這樣的保證,顏修之安心了。日后兒孫們能走多遠,就看他們自己本事了。二人談妥,又說定當前幾樁要務。
末了,顏修之也忍不住端著茶杯問起他的婚事,“聽聞圣上已經賜婚,李營長作何打算?”
既然已經決定合作了,那婚姻大事也是身為長輩,關心一二,也是理所當然。
只是沒想到,李雍卻給了他這么一句話,“既是圣上厚賜,自然不能推辭。”
某豬:你們營長是想坐享齊人之福么?我們村長是不會同意的!
某馬:營長你到底在想啥,能透露下不?
莊林:不劇透的營長,才是好營長。別告訴它們,告訴我吧!
某豬:(拱開)
某馬:(踹飛!)
豬馬:小劇場是我們的,不許亂插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