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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大寒,下著紛紛的鵝毛大雪,葉限剛從大理寺出來,身上還披著一件貂皮的斗篷。紫禁城外城到處都落滿的雪,再遠些就是明黃的瓦檐還有朱紅的宮墻。
魏先生接過他手里裝茶的紫砂小壺,請他坐在掛寶藍色菱紋厚簾子的馬車里,車夫揚了鞭子,馬車就嘚嘚地往玉兒胡同回去。
馬車后面還跟著長興侯府的一眾護衛,都是長興侯爺從鐵騎營精挑細選出來,特地護送葉限的。如今長興候傷勢未痊愈,府里的事小半交到了葉限的手上讓他管著。葉限又沒有功夫傍身,因此凡事都謹慎了起來。
所以這輛馬車再加上這眾穿胖襖面色嚴肅的侍衛走過光祿寺,經過太廟,再穿過承天門。總有無數的人為之側目。都知道這是長興候家的世子爺來了。
魏先生在紫砂小壺里斟了熱水,重新遞給葉限:“世子爺,您暖著手。”他跟葉限說事情,“雪下得這么大,再加上今年收成不佳。山西那邊災情嚴重,聽說已經餓死幾萬人了……戶部侍郎上了折子到內閣,首輔隨手放在一旁。那陳大人拿起看了一眼,也沒有管……山西布政使袁仲儒原先和范大人是好友,唇亡齒寒的。”
“雖說是朝堂斗爭,但張大人這番行徑也實在過了。山西重災區近五十萬的人,總不能半點不顧……”
葉限摩挲著他的紫砂小壺,好像沒聽到他說話一樣。
魏先生本以為他要說什么,卻沒有聽到葉限回話。這事本是他同窗好友,任右春芳中允的馬景昌所說。還說皇上年不過十一,諸事都是張大人把著。要是沒人敢出來冒頭,他可真稱得上是獨攬大權了。長興侯府是世勛貴族里頭最榮勛的一家,要是長興侯府都不打算管,還真是沒人壓得了張大人了。
大冷的天,魏先生身上竟然一陣一陣的發汗。
他覺得自己還是不該和世子爺說這事。
魏先生又忙道:“和世子爺閑談幾句災情,眼看著這雪越下越大了,也沒有要停的意思。昨日李侍衛說去回春坊喝酒,卻看到回春坊連酒寮子都沒開,他可是氣得好歹。”
葉限反而笑了笑,淡淡回道:“我一個小小的大理寺丞,哪里管得了這種事……那張居廉都是老成精的人了,輕重緩急能有不知道的。山西那邊的災情本就和范川兒子貪銀案有關,誰敢去管那就要準備好接爛攤子。張居廉……他心里明鏡一樣,用得著別人操心嗎。”
張居廉對袁仲儒不滿已久,奈何找不到機會收拾。袁仲儒也是個老狐貍,防得滴水不漏的。可惜那再厲害的人,防得過人禍,總是防不過天災的。眼下就有個這么好的機會,張居廉非要趁這個時候把袁仲儒整死不可。不僅如此,他還要找人背黑鍋,把自己穩穩當當地洗脫。
葉限懶得理會這些事。
不過父親身邊這個魏先生,實在不堪大用……雖說是個智囊,那看起局勢來,還沒有大字不識的李先槐來得透徹。葉限有點厭煩這種人,好像做什么事都要跟他解釋一樣。
他啜了口茶,不再說話。
魏先生訕訕的應了,讓馬夫把車往右側門趕去。右側門是武官常走的。
葉世子爺不講這些規矩,按照他的身份來看,那應該是走右側門。按照他的官職來看,那該走左側門。世子爺是怎么高興怎么走,全看心情。
葉限卻看到了簾子外一閃而過的青帷馬車,馬車外掛著一盞銀鎏金花犀紋的羊角燈,正往左側門去。
他想了片刻,便吩咐車夫:“走左側門去。”
馬車嘚嘚快了些,和那輛青帷馬車堵在了左側門門口。
駕車的是個方臉絡腮胡的漢子,手如蒲扇般。眼看著這輛車從右側偏過來堵了門,便粗聲說道:“這家車夫,是怎么駕車的……你們本是走右邊的,怎么跑來堵我們的路!”
車夫也是個會說話的,立刻就還嘴道:“咱這馬車本就走在路上,你是后頭才跟出來的,怎么也有個先來后到。你這是搶咱們的道,還好意思說嗎?”
漢子怒瞪了他一眼,正想說什么,卻聽到馬車里傳來低沉又柔和的聲音:“胡榮,讓世子爺的馬車先過去吧。”
葉限聽到這個聲音,才讓魏先生挑開簾子,有些意外道:“原來是陳大人的馬車,失敬了。”
一只修長的手挑起細布窗簾,只見一個戴烏紗帽,穿緋色盤領右祍袍,腰間系犀革帶的男子坐在車內。正是戶部尚書陳彥允。陳三爺看了一眼葉限身后的侍衛,隨即笑道:“有何失敬之說,世子先來先走,我隨后就是。”
葉限看了一眼馬車之內,嘴角也出現一絲笑容:“陳大人日理萬機,我不過小小大理寺丞,如何能給陳大人添麻煩呢。”
“我公事已畢,卻也無礙。”他笑著虛手一請,就放下了簾子。
胡榮隨即把馬車趕到旁邊,讓葉限的馬車過去。
車夫得知自家世子爺攔下的是當朝權臣陳三爺,就是天大的膽子都嚇破了。有些不安地回頭看葉限。
葉限眼神冷了下來,面上卻笑著說:“陳大人讓我們,還不快過去。”
陳彥允的馬車內用的是深藍色潞綢墊子,內里連火爐都沒有。更別說另外什么東西了。眼看著年關將近,內閣的事務肯定不少,陳彥允卻這樣早的離開了,他要去做什么?
葉限望著爐火沉思。
如今內閣里除了張居廉和陳彥允,還有武英殿大學士何文信、文華殿大學士姚平、謹身殿大學士王玄范,華蓋殿大學士梁臨,除了次輔何文信和姚平算是中立派,其余兩人多少都和張居廉有牽扯。
讓陳彥允親自去的做的事……葉限不由想到了山西布政使。
胡榮看著長興候世子爺的馬車出了側門,低聲和陳彥允道:“三爺,這葉大人雖是世子爺,但畢竟只是正六品的大理寺丞,怎得還有我們讓他的道理……”
陳三爺不甚在意,淡漠道:“不過是讓個路而已……這位長興候世子確實是后生可畏,可惜還是太年輕了。”他面露疲倦之色,揉了揉眉心吩咐道,“出承天門后去戶部左侍郎鄭蘊府上。”
胡榮應了是,才又揚起鞭子。
葉限回到長興候府上,先去看了自己父親。長興候那次宮變之中雖是保全了性命,卻傷及了根本。養了幾個月了,還是只能在宅院內活動。他穿著一件很厚的綢襖,在書案前練字。
長興候見到葉限回來,把毛筆擱到了筆山上。葉限就跟他說了山西災情的事,長興候想了許久才問他:“……你覺得魏先生不可用?”
葉限笑了笑:“您倒是可以用著,反正不能放在我身邊。”他看到自己父親穿得臃腫,就想到原來冬天再冷,他都只穿兩件單衣,心想父親也畏寒了。
長興候隨意點點頭:“就你主意多,肚子里彎彎腸子繞不清楚,和你外祖父一樣的個性……”他揮了揮手,“你想要哪個幕僚就找去,我才懶得管你!”
葉限覺得長興候那些幕僚沒一個能用的。
他就找了李先槐過來:“……侯爺那些幕僚都要放出去,你每人給二百兩銀子的儀程。”
李先槐早看那幫整日文縐縐正事不做閑著養鳥的幕僚不爽了,聽著十分高興:“這些幕僚早讓人不爽快了,放出去正好!”他想了想,又對葉限說,“對了,世子爺,您還記得原先您去見過的那個顧家小姐嗎?”
葉限當然記得……李先槐提起顧錦朝做什么?
他看了李先槐一眼:“你要說什么?”
李先槐抓了抓腦袋,嘿嘿地笑起來:“您知道,我沒事兒就好喝兩口。昨天我不是去回春坊嗎,酒寮子沒開張,就去了老金家的酒樓。那老金家酒樓就是順天府通判的親家,說他們家表少爺想娶顧大小姐。說得繪聲繪色的,還說是他們表夫人親自去提親的……”
葉限還沒聽他說完,就皺緊了眉頭:“把話說清楚,誰去給顧家提親了?”
李先槐就說:“還能有誰,那個臭名昭著的王瓚唄!就他們王家人把這玩狗東西當個寶!……奴才想著您和這位顧大小姐來往頗多,和您說一聲。不過您也別想多了,這個王瓚的母親前腳去提親,后腳那個顧大小姐的表哥就隨著去提親了。搞得王家現在沒臉沒皮的,他們親家伙計都到處說這事……”
葉限的臉色不好看起來,趁著他這段時間忙得不可開交,顧錦朝那里出了這么大的事!
王瓚,那是什么東西,憑什么去向顧錦朝提親?還這么不尊敬她,讓自己的母親直接上門。顧錦朝這個表哥又是什么人,怎么也湊熱鬧上門提親去了?
顧錦朝這是要定親了?
葉限陰著臉吩咐道:“幕僚的事先別管了,你現在就去把這件事查清楚,那個什么王瓚,顧錦朝表哥,查到祖上八輩去!”
李先槐被自家世子爺嚇了一跳。世子爺這是怎么了,那個顧大小姐究竟是何方神圣,怎么世子爺這么關心她的事!連查人家表哥祖上八輩的話都說得出來!
葉限看他站著發愣,聲音壓低了:“……你要我請你去?”
李先槐聽到這句話,火燒屁股一樣躥起來:“世子爺稍等,奴才這就去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