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虛聲音不疾不徐,如珠玉落盤,說著:
“游擊將軍吳起,已生反意!”
游擊將軍,是州直轄的正五品武官職位,統管近三分之一的州兵,這是正規軍,戰力非縣里府里的廂兵可比。
吳起少年時,頗有俠名,曾一怒殺人,縣令重其才,提拔入軍,累功做到游擊將軍。
這人起了反心,在吳州,就是天塌地陷的事,說不準還得由朝廷派出軍隊,才能圍剿下去。
“不可能……弟子也曾見過吳起,為其相過面,燕頷虎須,伏犀貫頂,此主官路恒通,并且是武官之相,但并無反相,怎會如此?”玉衡喃喃說著。
“唉!癡兒,你還參不透嗎?此非太平之時,個人小命必須服從于天命大運。”
“吳起縱無反相,在天命地運的作用下也會改變。你還不知,據你清和師叔描述,此子后顱反骨漸生,氣運大盛,已經開始撫育淡淡的青氣了,這就大有貴相啊!”
“弟子明白了!”玉衡一驚,回過了神來,知道這望氣相面之術,只是小道,非得有真人修為,才能上明天機,下查地運,中間再看個人,能有八九成準確。自己雖在這上面有著天賦,但還差了修為,不能上體天心,自然有著謬誤。
“嗯!”清虛真人見徒兒已明,不由點點頭,此子乃他一脈中最出色者,素被寄予厚望。這次先說命相,就是給他提個醒,不要沉迷于小道,只有自身道行修行,才是煉氣士的根本啊!
“吳起雖有反意,但卻無立刻扯旗造反之意,畢竟還不到天時,朝廷大軍一至,只有授首的份。”
“據清和消息,此子想趁著剿匪,擴大實力,最多割據臨江府為其食邑,稱霸一方罷了!”
“此時正深扎根基,排除異己,你清和師叔,就是因此回派!”
“據察,吳起氣運已與李黑豹之氣運有了聯通,此子必和李黑豹暗中勾結,共約聯盟!”
清虛老道說到了正事。
“這……”玉衡額頭,有點冷汗。
要是吳起現在就扯旗明刀明槍地干,那還不算可怕,最多州里傾盡剩余州兵,再加上朝廷軍隊,圍著臨江府大打一場,最后肯定能鎮壓下去。臨江一府被打爛,吳州咬咬牙,還撐的過去。
但現在只是暗中擴展,就麻煩了,等于持續給吳州放血,臨江府成了藩鎮,州里和朝廷為了安撫吳起,少不得還得加官,并且,負擔一部分軍費。簡直成了州里的巨大包裹,還吸引了州里的大部分注意與兵力,無暇他顧之下,各地恐怕都得生事。
“師傅,那吳起進駐臨江還不到半年,根基未穩,我等大可直報朝廷和州里,將吳起拿下問罪啊!”玉衡眼珠一轉,就說著。
吳起就算有反心,想自立,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首先,得招攬親信,打壓異己。
怎么辦?很簡單,從族里招來族人輔助,這時代,族人還是最可靠的,畢竟謀反的話,一族都跑不掉,自然會出死力。
這就是心腹骨干,再加些投靠的人才,基本框架就有了。
再將軍中忠于朝廷州府的將領,明升暗降,冷落一邊。或者直接派去送死,憑吳起和李黑豹的默契,肯定沒問題。但是其中的度,就得把握好,游刃有余的,就是英雄,太過明顯,被人看穿的,最多就只有梟雄的份了。
騰出位子,給親信上位,軍中就掌握了一半。
接下來,就是不斷出戰,消耗士兵,這一是做給朝廷和州里看,以迷惑之。二是配合著將士兵也清理一遍。再求得任命,可以在本府招兵,就算州里不答應,自己也可暗中招募,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幾次下來,這兵營就姓吳了。要是造反,家屬都在本地,更好控制。
當然,這時候,肯定引起州里注意了,少不得什么任命,調令的,將吳起升到州里。那是傻子才去的,只有靠著李黑豹配合,必要時放棄一兩個縣,讓李黑豹攻破。
再喊出戰事膠著,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的話來,跟州里扯皮。州里如果要斷了軍隊的糧餉,吳起就敢扣下整個臨江府的賦稅,挪作軍用。
中間可能有州兵下來,打上一兩場,但只要首戰得勝,又恭敬上書請罪,給州里一個臺階,大事基本上就成了。
這個過程,起碼要五年,才能將軍隊穩下來,只聽吳起號令,不受朝廷干擾影響。
過了十年,才能生殺予奪,吳起一聲令下,就毫不猶豫,跟著吳起造反。
現在,只要一紙詔書,就可將吳起拿下問罪,當然,現在也查不出什么罪證來,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嘛!
玉衡此計,大是對癥,但他面前的真人嘴角,卻露出一絲苦笑之意。
玉衡一激靈,突然之間全都明白了。
如果是百年前,那自然毫不猶豫,支持朝廷。
但現在大廈將傾,白云觀早有離開大乾這條隨時會沉的大船之意。不然,找什么潛龍,扶什么龍庭?
從某些意義上來說,白云觀和吳起才是一伙,都有了反心。
如若不然,清和堂堂真人之尊,又有朝廷加封,怎么會剛受排擠,就如此輕易地返回山門?
“徒兒魯莽了,吳起此舉,應了吳州潛龍大勢,我等修士,不宜敵對。當務之急,還是尋得潛龍,暗中輔佐,到時自可平定。吳起一流,不過是為真主開道爾!”玉衡趕緊請罪,又想到蘇霞話語,終于大悟。
“呵呵……你能想到這里,已經很是不易。但其中,恐怕少不了蘇霞的點撥吧,此女思維通透,鐘靈玉慧,居然已經快趕上吾輩修為了,唉……太上道不愧是北地第一大派,擁有三件至寶鎮壓根基,氣運雄渾啊……”
清虛道人先是一喜,后又有些惆悵。
太上道有從龍之功,世襲執掌禁鬼總司,這可是從三品的實權位格,每十幾年就可為太上道出一個真人,這是朝廷對太上道的最大獎賞。
煉氣士吸取朝廷氣運修煉,自然進度極快,但這是挖朝廷根基,自然有著忌諱。
首先,朝廷官員的氣運,都是隨官位而來,身有官位就有氣運,官位一去,自然氣運大減。煉氣士與此不同,自然受龍氣排擠,靠著皇帝庇護,還勉強可行。
然后,人道氣運,要轉化為仙道氣運,自然有著損耗,基本上是減一大等級。朝廷實權從三品之氣運是淡青,那轉化為仙道氣運就只有淡黃,勉強可以支持一個真人。
禁鬼總司司長,基本只要在位掌權十五年左右,就可積蓄到足以沖擊真人的資糧。
如果長此以往,太上道不是起碼有十數個真人嗎?不然,煉氣士以求得仙道為最高目標,就算是同門都不能相讓,同是真人,也有根基厚薄之分。有這機會,自然在位越久,吸取氣運越多越好。
門內斗爭,導致這禁鬼總司司長一職多為三四十年一任。就這,也大增太上道氣運,光門內明面上的就有五個真人,更是不知隱藏了多少暗手,才能稱霸北地,威福自用。
而白云觀,最高只有正五品的冊封,只能支持真傳弟子不斷。玉衡還算不錯,但蘇霞珠玉在前,這一對比,差距就出來了。
不過,這才是扶龍庭的好處,不然,何必如此,只要白云觀此次爭龍成功,也可享此大福。
清虛心思電轉,臉上絲毫不露。緩緩說著:“此次,你清和師叔回程途中,卻是天意在身,發現了潛龍蹤跡,這才是我派大事!”
“……不知是何人?”玉衡腳下一踉蹌,他是修行人,體魄強健,但也被這消息驚住,聲音都不自覺地放低不少。
“清和回程路上,偶遇固山縣縣令李勛,他家長子剛出世,你師叔心血來潮,一路跟隨,仔細打探,觀察氣運。這李勛,面相只是一般,又看了長子李如壁,不過縣氣而已!”
縣氣,就是帶些紅氣,只能說一時俊彥,不算太難得。
玉衡慎重點頭傾聽,師傅自有深意,更何況,不到天機正式發動之際,潛龍氣運,大都深藏,甚至白氣的都有,以此自保。不然,大乾也有能望氣之輩,不全被抓出殺了?
“清和是真人位業,心血來潮,自然不比尋常,動用了我門隱脈,仔細打探,終于得了消息,這李勛的祖墳,乃是空地,是假墓!真正的祖宗,已在十數年前葬入吳州龍脈,有地運守護!”
“這吳州龍脈,自有靈性,幸好我等對潛龍無礙,反有扶助之意,又是吳州本地道派,得到承認,才有幾分機會尋得。清和不惜大損元氣,動用秘法,終于見了,是大青山龍脈,通體純青,又帶有紫氣,可成王業,就應在李如壁身上!”
亂世異姓王,不就是潛龍嗎?
“那……我等可是要前去扶助?”玉衡問著。
“胡鬧!”清虛喝著,面色前所未有的嚴肅,說著:“入世爭龍,大有兇險,我等怎可一開始就將根基投入。如此,雖有至寶守護氣運,一旦事敗,也會滅門!”
“只有先派外門弟子,前去固山縣打好根基,我等再觀潛龍運勢,徐徐圖之,方為上策!”
“徒兒受教!”玉衡領悟了,一開始就大張旗鼓地扶助,不但容易事泄,而且從此氣運相連,不成就死,大是不妥。
只有緩緩行事,更與天下大勢配合,才能決定是否繼續投資,一旦事敗,也可壁虎斷尾,保得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