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下午。
京城電視臺。
某個樓層的一間辦公室里,張燁是被一個前臺的工作人員帶上去的,電梯停在幾樓他甚至都沒看,因為心中有些患得患失,他知道這是自己進入電視臺的最后一次機會了,所以也特別看重,非常想把握在手中。
辦公室內是空的。
“張老師,你先稍等一下。”工作人員道。
“好的。”張燁坐在邊上的椅子上。
工作人員說:“領導應該馬上就來了。”
張燁道:“得嘞,你忙你的吧,謝謝了。”
“不客氣,那我先走了。”工作人員就關上門離開了。
大概幾分鐘過后,一個胖乎乎的中年男子推門進來了,一看到張燁,嘆嘆氣,“小張老師來了?”
“您是?”張燁覺得聲音耳熟。
中年胖子道:“我是胡飛,咱們通過兩次電話。”
張燁忙上去跟他握手,“哎呦,胡老師,很高興見到您。”
胡飛已經在銀話筒頒獎典禮上見過張燁了,但張燁還沒有見過他,倆人算是第一次正式接觸,相互之間客道了不少話。
末了,胡飛言歸正傳,“小張老師,今天的面試你先有個心理準備吧,可能沒太大希望了。”
張燁一怔,“……我知道了。”
胡飛跟他露底道:“我已經跟領導那邊反復溝通過了,本來上午給你打電話的時候我還認為可以說服他們,但說來說去他們還是覺得你勝任不了,是你說《死水》那次的事情讓他們有所顧慮,不太……我是盡了最大努力了,一會兒我也會全力幫你爭取,可我看得出來,他們是不想讓你來京城電視臺,即便面試題你能完美過關,恐怕也不會錄用你,所以我先跟你打個招呼,這個也怪我,沒提前做好工作。”
張燁馬上道:“不怪您,您已經幫了我太多了,是我自己的問題,我既然說了《死水》,罵了單位和領導,我就早有了承擔后果的準備,沒關系的。”
忽然,外面有腳步聲了。
胡飛就沒再跟張燁溝通太多,他坐到了桌子后面的面試席。
張燁心下叫苦,這可真是坐過山車啊,前幾個小時胡飛的話還讓自己勾起了希望,轉眼間形勢就變了啊,從有希望變成一點希望都沒有了,這還沒面試呢,上來就知道了自己肯定面試通過不了?回答得再好也沒意義?張燁的心氣兒一下子降到了冰點,不過也沒辦法抱怨,就像他自己說的,自己既然做了某些事,自然要承擔相應的后果,人生一直都是很公平的,他也沒什么可抱怨!
得之我幸!
失之我命!
張燁沉寂了片刻,心態也瞬間放平衡了許多,但他當然沒有完全放棄,雖然知道希望渺茫甚至沒有可能了,但他還是想試一試!
面試官陸續進來了。
人很多,有八九個人,大概都是頻道或者臺里的小頭頭和工作人員。
“老胡都到了?”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道。
“我也是剛剛進來。”胡飛答道。
中年人看看張燁,“這就是張燁?那開始吧。”
“行,那讓小張先準備一下?”胡飛建議道。
張燁平和道:“我可以了,隨時都能接受面試。”
大家都坐了過去,坐在最中間的正是方才說話的中年人,他叫王水新,稍微有點偏女性化一點的名字,人也是比較斯文戴著金絲邊眼鏡的中年人。張燁來之前也查過電視臺網站上的公示信息,知道這人就是京城電視臺文藝頻道的總監,應該是在場所有人的領導,文藝臺一把手。網上能查到的公開信息不多,這個王水新卻還算信息量十足,因為出發之前張燁偶然搜索到,王總監居然以前也是個詩人,早些年間,他出版過好幾本作品和文集,最擅長的是現代詩,雖然近期內已經沒有什么作品了,但還是名聲在外,圈里人應該都知道他。
想來也是,電視文藝臺的一把手,沒兩把刷子不可能勝任的,人家肯定有不小的文學素養。
“你先介紹一下自己?”王水新總監道。
“我叫張燁,今年23歲,畢業于……”張燁開始自我介紹了。
這途中,有幾個面試評委都在交頭接耳,有些人蹙眉,有些人搖頭,似乎都不太希望張燁來他們文藝臺。
王水新也是其中之一,當初在銀話筒頒獎的時候,他和胡飛都在現場的,也都親耳聽到了張燁怒發沖冠的一首《死水》,現場氣氛是被引爆了,可王水新卻暗暗搖頭,他知道這個張燁是一個刺頭,非常不好整理,文學素養是還算勉勉強強了,但脾氣太差了啊,這種人沒有領導愿意要的,領導們都希望手下人言聽計從,弄這么一個另類的家伙進來,太不合群了,還得天天擔心他什么時候惹出點事來!所以即便他一直看重的胡老師極力推薦,王水新也不為所動!
當然,原因還有。
王水新其實認為胡飛所吹捧的張燁那所謂的文學水平,也就那么回事而已,他從不認為張燁能和他相提并論,覺得張燁還差得遠!《死水》?《一代人》?王水新認為他也能寫出這種詩,更認為他以前創作的作品要比張燁好了許多。
文人相輕!
誰都不認為自己不如人!
其實其他幾個評委也是這么以為的,雖然張燁現在在網絡上被捧得很高,可他們還是不覺得張燁能跟王水新這種大師相提并論,在文壇,王水新固然不是最有名氣的,可也是創作了很多年的老資格了,有過不少優秀的作品,而且膾炙人口的也有幾首詩,張燁一個剛出道的毛頭小子,再厲害能厲害得過王總監?這次的面試,他們實際上誰都沒有上心,因為王總監的態度已經很明確了,肯定是不會錄用張燁的!
張燁說完了介紹。
胡飛插話道:“總監,小張老師真的是這一代人中文學修養極高的,同齡人中他是佼佼者,而且……”
王水新打斷他的話,“同齡人中他是算不錯,但跟其他搞藝術的前輩比,還是差的太多太多。”
胡飛給張燁爭取道:“以小張的文學底蘊,他可不一定比前輩們差。”
王水新被逗樂了,“你可太絕對了老胡,我知道你看重小張,但可能只是小張的文學點對你胃口而已,把你打動了,但不代表別人也能被打動,不代表文學性真的就那么無可挑剔,我知道上次中秋詩會的事情,大雷老鄭他們幾個人我也認識,你看小張把他們蓋了過去,就是真的超越前一輩人了?非也,其實大雷他們寫詩也就在京城這個圈子里有一點名氣,在國內根本排不上吧,他們那幾首中秋的詩我也聽了,都很一般,小張能技壓群雄說明不了什么。”
這個總監看起來骨子里真的是個文人,氣質很濃,很要強,說這些話也不避諱什么,還是當著張燁面兒說的。
張燁看了他一眼,沒發表意見。
胡飛還要說,“可小張老師的……”
“那就出面試題試一試吧。”王水新很自信道:“我可以告訴你老胡,別說其他前輩大師了,他就是比起我來也差的遠。”說完,王水新瞅瞅張燁,“小張啊,我們就是幾個老同志隨便瞎聊聊,沒有說你多么不好,你也別往心里去,其實你這個年紀能寫出《死水》這種詩,已經是很不錯了。”
才是不錯啊?
張燁心中笑而不語,心說你可太托大了!
“這樣,你其他的外在條件咱們先不談呢,我先給你出一個面試題,今天的面試也就這一道題,我其實也想看看老胡這么推薦的一個年輕人到底有多大的本事和功力。”王水新道。
張燁說,“請說。”
王水新似乎打定了主意要跟張燁論一論文了,“我有一首詩不知道你聽沒聽過,叫《一切》。”
他開始念:
“一切都是宿命。”
“一切都是虛幻。”
“一切都沒有結果。”
“一切都沒有歸宿。”
“一切歡樂都沒有微笑。”
“一切苦難都沒有淚痕。”
“一切往事都在夢里。”
“一切信仰都帶著呻吟。”
“一切爆發都有片刻的寧靜。”
“一切死亡都帶著坑長的回聲!”
旁邊幾個評委聽完,都贊嘆了起來。
“好詩啊!”一個中年婦女道。
一個青年道:“這是王總監最有名的一首詩吧,每次聽都覺得有味道!”
胡飛也不能不承認,這首詩真的是絕佳,這大概是王水新四五年前在人生最低谷的時候創作的,非常有力量,呼喚人心,警醒世人!
王水新平靜道:“小張,這就是面試題了,這是我還算有名的一首作品,也是我最滿意的一首現代詩,胡老師一直說你寫詩極佳,文學底蘊深厚,那你能不能現場給我們創作一首詩,也展現一下你的文學水平?”
如果是沒有范圍的作詩,這還沒什么!
可王水新先說了他自己的詩,就是要跟張燁比上一比啊,這叫“斗詩”,也叫“論詩”,張燁如果再創作,肯定得是要有針對性的,而且還得要超過王總監的詩才算面試過關,但這可能嗎?
胡飛都知道不可能!
更別說其他幾個評委們了!
《一切》是什么詩啊?那可是曾經在幾年前被列入高中課本的一首詩!雖然是以附錄的形式存在的,不是很起眼,而且后來因為太過灰暗和絕望的藝術性而被撤掉了,但那也是曾經上過教材的范文啊!
張燁拿什么比?
他什么也比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