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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布來了,這一點都不奇怪。他既然派出刺客,自然就要做好兩手準備:刺殺失敗,偃旗息鼓;刺殺成功,重兵圍堵。
如果夏侯惇被刺死,曹營失去主將,必定大亂。毫無疑問,這是襲擊曹營,擴大戰果,甚至一舉擊潰兗州曹軍最后一支精銳力量的絕好時機。哪怕明知這個希望很渺茫,但一旦得手的利益是如此誘人,以至呂布寧愿勞師無功,也要重兵布圍,做好隨時出擊的準備。
呂布出兵五千,薜蘭助兵二千,合計七千人馬,在兵力方面,并未占絕對優勢。主要因為這是夜襲,士兵很容易打散、走散,而且指揮難度也遠大于白晝列陣對壘。這就要求主將與各級將校對部隊的掌控能力極強,達到如臂使指的程度才行。所以呂布所率這五千兵馬中,三千戰兵百分百是他的并州軍,只有二千雜兵是兗州軍,這些雜兵都是用來助聲勢、壯聲威的。
呂布的兵馬原本在五里之外,后來聽到哨探報告曹營生亂,于是大軍悄然向前掩近至兩里,正好為馬悍探測到。如此近距,除非曹營布置的巡哨都是死人,否則決不可能不被發現。
按正常的歷史發展,夏侯惇已與韓浩,一個唱紅臉,一個唱黑臉,忽悠得五個刺客膽裂棄械,隨即斬殺之。然后立即檢點兵馬,做出嚴密的防御姿態。呂布見刺殺失敗,無機可趁,便只得灰溜溜退兵,真正勞師無功。
但是,這一刻,歷史已不同,刺客的確是死了,但夏侯惇也慘遭重創,此時曹營中已亂成一團。夏侯惇在包扎傷口的過程中,幾次痛暈過去。程昱一邊忍受貫掌之痛,一邊承受誤傷夏侯惇的內疚,整個人已失去一貫的冷靜,心亂如麻,精神恍惚,同樣也指望不上了。
此時,身為副手的韓浩,急得在主帳外團團亂轉。敵軍都已殺上門來了,主將還在療傷,時而清醒,時而犯暈。沒有軍令、批箭,失去指揮,這場仗可怎么打?
就在韓浩幾乎急吐血的當口,帳內終于傳出好比“仙音”的虛弱呼喚:“韓司馬請入帳。”
典軍司馬韓浩三步并做兩步,掀簾而入,帳內充斥著一股濃烈的血腥味與藥味。原本躺在榻上的夏侯惇已坐起,正在侍衛的服侍下披甲。這位往昔儀表堂堂、形象威猛的悍將,此時卻是臉色煞白,嘴唇發紫,一只左眼纏繞著一圈白布。
夏侯惇面無表情,用那只獨眼盯住韓浩,冷冰冰道:“是呂布那廝來了么?”
韓浩低下頭:“是,黑暗中看不真切,但不下五千兵馬。”
夏侯惇冷然哼道:“很好,以為我受傷了,就不能指揮軍隊了么?呂布,我會讓你好好看看……”夏侯惇一邊說著話,一邊不顧侍衛勸阻,強搶過銅鏡一照……
哐當!軍帳里傳來一聲金鐵破碎聲及猶如負傷野獸的嘶吼聲:“呂布!我與你誓不兩立!”
古時作戰,兩軍都會盡量避開夜戰,因為夜戰打起來毫無章法。無法列陣,無法指揮,無法使用戰術,甚至兵力的優勢都無法得到體現。雙方就是混戰一團,勝得莫明其妙,敗得稀里糊涂。
夜戰只在一種情況下才值得打,那就是夜襲,便如眼下呂布掩襲曹營之戰便是如此。
夜襲戰,馬悍以前也打過。兩年前,他率數百白狼悍騎,狂奔三百里,與鮮卑素利部合擊平岡烏丸烏延老巢。只不過當時馬悍所率人馬不多,而且俱是騎兵,并且還是經過長時間配合作戰,默契度很高的狼牙飛騎,這才打得有章法有節奏,最終一戰擊潰烏延,取得夜襲大勝。
而眼下呂布七千軍夜襲曹營,這是一場萬人混戰,那場面叫一個亂,什么章法戰陣全沒了。
黑暗之中,攻擊一方前排軍兵持盾挺矛,后面簇擁著大量軍兵跟進。腳步轟轟,在空曠的黑暗中聽來,卻似無邊黑暗里不知名的生物傳來的沙沙聲,令人恐懼不安……
呂布的并州軍起初行進頗有章法,全軍分十個大方陣,前五后五,覆蓋面積不過一里,基本上還是能指揮得過來的。每一個五百人方陣左右兩側都有兩排輔兵舉火照明,側后各有一軍侯、兩牙將指揮,隊伍后面還有中軍鼓號手發令指揮——夜戰基本看不清旗號,只能用鼓號指揮。
原本在呂布手下經驗豐富的將領們的指揮下,軍隊進發還算有序,但隨著越來越接近曹營,薜蘭的鉅野軍先是騷動,然后起哄,最后此起彼伏大吼,潮水般涌前。
在并州軍后面的兗州軍也受到感染,亂哄哄起來。在這種情況之下,并州軍不得不陪綁跟前一起沖,軍陣一沖自然就亂了。
曹軍起初因為驚慌,加上遲遲沒有得到有效指揮,反擊很微弱,幾輪亂箭過去,就被呂布聯軍沖到營寨前。兩軍甫一接觸,就呈現白熱化。聯軍前排軍兵揮刀刺矛,見人就殺,后面的軍兵則一窩蜂向前擠壓。
亂戰一起,什么照明、指揮、鼓號,全亂了。人人都喊得聲嘶力竭,沒人知道為什么要喊得那么起勁;許多人不管前面是敵是友,刀矛亂砍亂刺,不知有多少人是被后面的冷刀冷槍殺死的;前排許多軍兵被擠下壕溝、撞上鹿角,甚至跌倒在地,被后面無數雙大腳踩踏……相比而言,被擠得生生迎向敵軍兵刃的還算好了,至少他們是戰死的……
馬悍與白狼悍騎戰士們看得呆了,這夜戰打得……就算戰后勝利了,只怕也會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慘勝吧。
馬悍嘖嘖搖頭,頭也不回道:“曼成,曹軍不妙啊,你要不要去助陣?嗯?曼成……”不聞回應,馬悍扭頭,李典及他的十六門客,竟然全不見了。
這時一個狼騎戰士近前躬身道:“那位典公子已帶著他的手下走了,說是要趁亂擊殺薜蘭,不敢驚擾城守,故不辭而別。”
馬悍怔了怔,失笑搖頭:“這個李曼成,倒也有幾分硬氣。罷了,好人做到底,人情做到足,我們去接應他一下。”
如此兵荒馬亂,如此暗夜殺機,即便是馬悍,也不敢輕易卷入,所以他只能盡所能去接應。如果接應不上,李典諸人,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李典不告而辭,實屬無顏再向馬悍求助了——細算起來,馬悍先后救過他兩次,更不用說仲父與整兄俱受大恩。于亂軍中襲殺薜蘭,這種高風險之事,稱得上九死一生。李典已抱著殺身成仁的決心,率十六死士出擊,自然不能讓馬悍知曉,否則就有道義綁架之嫌。
李典并非盲目出擊,當馬悍正為眼前這場亂戰而慨嘆時,李典目光炯炯,在呂布聯軍中不斷搜尋。他首先找到鉅野兵的方陣,然后沿方陣向后掃描,大致看到一面面黑乎乎大旗集中、且有明顯高出步卒的騎兵聚集處,那片區域,最有可能是薜蘭中軍所在。
或許是冥冥中的天意,當李典率門客從高坡沖下來時,迎面正碰上十幾個逃兵。這種混亂的夜戰,有逃兵實在再正常不過,李典本不欲理會,但雙方一上一下,收勢不住,差點撞到一起。
戰場的本能,令雙方同時亮刃,一道兵器亮光晃過李典的面龐,便在此時,就聽對面驚呼:“是……是典公子!”
李典一怔,手中大劍一緊:“你是何人?”
對方卻急令手下收起兵刃,單膝跪地:“小的名喚彭奇,鉅野人氏,內人李氏,是典公子族人。”
李典忽道:“你可知薜蘭在何處?”
彭奇遲疑了一下,還是老老實實道:“小的隸屬第七陣列,后方百步就是薜別駕的中軍……”
李典劍光一閃,架在彭奇脖子,聲色俱厲:“帶我去找薜蘭!”
彭奇脖子發僵,干咽了口唾沫,瞪大眼睛:“典公子難道就想憑這十幾號人,于千軍中取主將頭顱?小的看難……”
“難不難在我,去不去在你。”
彭奇斜眼看了看鋒利的劍刃,苦笑道:“敢不從命?”
彭奇果然沒說謊,他帶領李典一行,繞開戰場側面,從后方接近鉅野軍。彭奇是一名屯長,后背插著一桿低級令旗,他正是憑著這面令旗,借黑暗掩飾,以匯報緊急軍情藉口,一連突破三道警戒,接近薜蘭所在的中軍。但他們的好運也到此為止,第四道警戒線,無論彭奇怎么請求,都不得通過。要匯報軍情,可以,就在這等,警衛會請示一名軍侯過來聆聽,看有無價值。但不管有無價值,都不可能面喻別駕,一個小小的屯長,還不夠格。
彭奇無奈回轉,對掩映在一身甲具下的李典諸人道:“典公子,小的已盡力了。”
“我看到了。”李典盔沿下的眼睛瞇起,“薜蘭此賊,果然小心謹慎啊。”
一個門客趨前低聲道:“典公子,不過百步而已,咱們硬闖!”
李典眼睛一霎不霎盯住百步之外,那桿黑乎乎的中軍大纛,大纛之下,就是仇敵。縱然內心很想同意門客所言,硬闖明殺,但理智告訴他,這樣等于送死。
不行!再等等,再想想,一定有辦法!一定有機會!
正當李典與門客焦灼不安,被趕鴨子上架的彭奇愁眉苦臉之時,好運再一次降臨。
一匹快馬從另一面沖入中軍,不知說了什么,薜蘭的中軍大纛居然移動了。通常兩軍交戰,中軍大纛是絕不能隨意移動的,這會影響前方作戰將士的士氣。不過這是夜襲,旗幟基本無用,而且鉅野兵也早打亂了,許多軍兵已沖入曹營中,誰還顧得理會中軍?就算這會有曹兵反襲中軍,前方將士都沒法拉回來解救。
不過縱然如此,能讓中軍移動的,仍不是小事。李典可不管是什么事促使薜蘭移動,他只知道,機會來了。因為中軍移動的方向正朝他們而來,這一下,不是他們找薜蘭,而是薜蘭自行湊上來。
火光獵獵,行色匆匆,大隊扈從環護下,身披重甲的薜蘭乘騎而行。此刻他正雙眉緊鎖,并未對道旁跪伏于地的十余甲士多看一眼。但就在此時,耳邊驀然傳來一聲厲吼:“薜賊!識得乘氏李典否!”
薜蘭悚然一驚,抬頭轉臉——三十余步外,那群跪地的甲士中為首一人,面目模糊不清,但其手中一具擎張弩卻歷歷在目。
括!機簧彈響,一道寒光穿過重重扈從身影,迎面射來。
血光迸現,貫喉而過。
薜蘭慘叫聲被封堵在咽喉,半聲未發,仰面栽倒。
鉅野中軍頓時大亂。
十六門客紛紛躍起,揮戟橫盾,將李典團團護住。
面對驚怒如狂,縱馬圍殺而來的薜蘭近百扈從,李典不驚反笑,笑得無比暢快:“仲父、整兄,典幸不辱命!”
門客紛紛大叫:“典公子,快走!”
李典則拋下弩弓,拔劍長嘯:“一起來,就一起走——我們殺出去!”
但是,李典不知道,此刻,一支絕不可能避開的冷箭,正對準他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