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是《積雪凝寒帖》還是《快雪時晴帖》,都是王羲之于世間所留存的非常著名的字帖。≤
但這兩帖最大的不同之處在于,前者是草書,后者是行書。
除此之外,在普通的書道之人眼中,這兩帖還有一個區別。
前者是戰帖,后者,不是。
但對于王羲之這等書道大家來說,只要心中有戰意,那么不管是什么樣的字帖,都能變成他的戰帖。
恰如此時。
《快雪時晴帖》全篇只有十九個字,其中內容更是非常簡陋,只是說了在快雪之后天氣放晴,以及對老友的一聲問候,不論怎么看,都不符合一篇戰帖所需要具備的條件。
其筆勢藏鋒不露,從起筆到收筆之間,鉤、挑、波、撇無不顯得內斂、古雅,由橫轉豎當中采用園轉之筆法,讓結體勻整安穩,更顯其氣定神閑,不疾不徐。
其書風勢巧形密,意疏字緩,用墨清和爽朗,濃淡適宜;用筆圓凈健勁,頓挫起伏的節奏平和,結體以正方為主,平穩飽滿,時斂時放,能含能拓,寓剛健于妍麗之中,寄情思于筆端之上。
其書體暗合妙合造化之意境,于行書中帶有楷書筆意,首行“頓首”與第二行“果為”卻均作草書連筆。此書以圓筆藏鋒為主,神態自如,從容不迫,起筆收筆,轉換提按,似山蘊玉,雖不外耀鋒芒而精神內涵,骨力中藏。
然,凝寒故可御敵。時晴何來殺意?
王羲之用他的筆告訴世人,光明本身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戰文。
此時的圣言大陸夜幕初降臨。但在飲馬湖畔方圓百里的距離之內,卻是烈日當頭。細密的金色光線普照大地,折射入飲馬湖之中,不禁悄然升騰起陣陣氤氳的水霧,岸邊垂柳剛遭暴雪肆掠,又經烈日灼烤,已經顯得有些無精打采,卻翠意逼人。
陽光照射在蘇軾的身前,將他額間的雪色綸巾消融殆盡,也將他手掌中的冰晶羽扇化為虛無。卻怎么也落不到蘇軾的身上,便紛紛向著四周反射開來。
遠遠看去,就像是在蘇軾的體外籠上了一層金色的戰甲,卻在人、甲之間隔絕了一層肉眼看不見的氣浪,負胄難予。
從某種角度上來說,在這場舉世矚目的戰斗開頭,其實是蘇軾勝了。
因為他只吟誦了一首詞闕,而王羲之則書了兩篇字帖。
但運用戰文的數量永遠不是衡量一場戰斗最后結果的唯一依據,甚至不是最重要的依據。所以不到最后一刻,誰也不敢直言勝負。
便在這個時候,蘇軾吟誦了他的第二首詞作。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這便是舉世聞名的《水調歌頭》。
這一次。蘇軾不再借取王羲之的光明意,因為借勢永遠不如造勢。所以他直接于烈日之旁,召來了一輪月影。
下一刻。一縷柔和的銀色月光灑在蘇軾的肩頭,正好滲進了烈日陽光與蘇軾身體之間的那層透明氣浪之中。
于是在金甲之下,再添一層銀輝。
而于飲馬湖畔的上空,則更顯現出了一番難得的奇景。
日月同輝!
不論在哪個世界,哪個朝代,日和月總是對立的,一個代表著白晝,一個則代表著寧夜,日月更替,則代表著時間的流逝。
但在這一刻,在飲馬湖畔,卻同時出現了烈日和銀月,令人嘆為觀止!
月光的出現頓時給場間帶來了一絲難得的涼爽,以及無比尋常的靜謐,但這樣的情況并沒有持續太長的時間,便隨著蘇軾的淺誦之聲,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話音落下,空中的金日與明月開始相互輪轉交替,就像是經過了無數次的日升月落,日落月升,又仿佛歷經了幾世寒暑,晝夜更換,終于達到了一絲微妙的平衡,共御圣空。
于是在整個白馬湖畔則出現了一番更加絢麗的景色。
一半光明,一半幽暗。
以王羲之與蘇軾兩人身距的中心,自白馬湖畔直達百里之外的不朽之域,被劃分為了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湖水一半溫熱,一半清寒。
柳樹一半鮮綠,一半墨翠。
王羲之的身上沐浴著烈日金光,宛如一位遠古降臨的神明,眉目之間滿是圣潔之意。
蘇軾的頭頂籠罩著靜月銀輝,就像是一位歸隱山林的圣人,神色之中滿是慈悲之意。
同一時間,兩個世界開始相互碾壓、碰撞,烈日希望將光明普照世間,而銀月則希望將一切重歸夜幕。
蘇軾看著王羲之眼中的熊熊戰意,嘴角似乎掀起了一抹欣慰的笑意。
場中只有司馬遷看到了蘇軾唇角的微笑,于是他知道,這場戰斗,勝負即分。
因為在繼王羲之連書兩道字帖之后,蘇軾也已經誦完了第二首戰詞,而兩人的實力卻能夠平分秋色。
這說明,王羲之已經在不知不覺當中,追趕上了蘇軾的腳步。
再進一步,或許便是那方更加寬廣的世界。
便是下一個境界。
而且不論是作為旁觀著的司馬遷,還是作為這場戰斗的主角之一,蘇軾,都很清楚,直到此時此刻,王羲之還沒有寫出他最強大的那篇字帖。
或者說,自王羲之百年前成圣之后,他就再也沒有機會寫出那篇行書。
那是王羲之的成圣之作,同時也被譽為人族百年以來天下第一行書。
《蘭亭集序》。
百年之前,王羲之正是以這一篇字帖,成就圣位,揮毫之間,將圣妖暮雪打落塵埃,十萬狼騎分崩離析。
百年之后,若此時于飲馬湖畔,王羲之再書《蘭亭集序》,又會是怎樣的一副光景呢?
或許蘇軾便會敗于此帖。
但蘇軾還不能敗,因為不管是他,還是王羲之,都還沒有看到那更上一層樓的可能性。
所以便在日月當空之下,蘇軾突然伸出了手掌,臨空握住了一桿漆黑色的墨筆。
世人或許已經忘了,蘇軾雖然被稱為詞圣,但他于詩道、書道之上的造詣,同樣舉世無雙!
“自我來黃州,已過三寒食。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今年又苦雨,兩月秋蕭瑟。臥聞海棠花,泥污燕支雪。暗中偷負去,夜半真有力,何殊病少年,病起頭已白。”
此帖名為《寒食帖》,與墨圣顏真卿的《祭侄季明文稿》,以及王羲之的《蘭亭集序》并稱當世三大行書字帖!
便在王羲之頭頂的烈日仍舊璀璨奪目,一明一暗兩大世界勝負未分之時,蘇軾卻突然自文戰開始以來,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搶先改變了戰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