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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眾生相【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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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一方奇妙的世界。

  有三顆星辰圍繞著這方世界,每輪星辰一年中會有四個月的時間照耀這個世界,當三顆星辰各自照耀這方世界四個月后,便是一年的終結。

  這里有諸天萬界中最蔚藍的大海與沙灘,沒有廣袤的大陸,只有一顆顆如同鉆石一般璀璨的小島散布在這蔚藍的世界中,天空是藍色的,有紅色的太陽,藍色的太陽,紫色的太陽照耀著這個世界。

  到處都有細膩的白沙,那是其他世界不曾有過的白沙,在別的地方,任何一個地方都見不到的白沙。

  轟鳴的兩界梭,在一座座島嶼上起伏,座位有限,一票難求,無數人都圍聚在兩界梭起落之地,渴望得到一張離開的票,能夠離開這個世界。

  因為在那星空之中,可以看到一團可怕,染滿無盡罪孽的黑暗正在緩緩擴散而來,便如同一滴墨水,滴落在了畫布之上。

  在這方世界最大的島嶼上,有一個庭院,雕欄砌石,藤蔓爬滿了老舊的磚墻,三轉一庭,庭下有一個池塘,養著幾條金魚,池邊還種著幾株淡粉的夾桃,早過了花期,卻還是開得繁盛,掉了一地粉色,落在池塘中,被幾條金魚追逐著。

  庭中有一張檀木的桌子,坐著一尊老者,面目清逸,發白的頭發輸得一絲不茍,只是原本紅潤的臉頰,有些蒼白,顯得枯槁,老態。

  老者一只手拿著棋譜,桌上擺著黑白棋子,一個人打著棋譜。

  “師尊,是時候離開了。”

  一個器宇軒昂的少年,神采飛揚,臉上有著種種堅毅,只是氣息有些不穩,行走之間,好像有些力量失控一般,踩碎了青石,藤蔓。

  老者擺擺手,專心的看著棋譜,隨手落下一子,仔細看了看,才滿意的點點頭,抬起頭來,看著那少年,“你走吧。我懶得動了。”

  “師尊。”

  少年頓時就激動起來,“荒魔已經覆滅了三山界,正在向白堊界而來。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你走吧。該教你的,我都教了,該傳你的,我都傳了。”

  老者說得很慢,氣息有些紊亂,語速稍微快一些,就會劇烈的咳嗽。

  “不要相信其他人。大禪界的人,也不要相信。大禪圣者這個人,哼。殺了自己弟子的人物,不是什么好東西。自己多漲點心眼,不要被他們騙了。”

  老者看著少年,緩緩道。

  “這場劫難,不是一兩個人,或者一兩百年就能結束的。你要做的事情,就是比其他人活得久一些,再久一些。到時候,再去看看,就會發現,其實也就是那么回事。”

  老者站起身來,伸出手,只是原本可以遮天蔽日的手,此刻竟然有些顫抖,緩緩替少年整理好衣裝,“去吧。離開這里,靜靜蟄伏,以后的世界,是你們的了。”

  “師尊。”

  少年用力抓緊老者的手,“你將修為都傳給了我。現在輪到我來保護你了,就算真的無人能夠抵擋荒魔,但至少我會保護你到最后的。”

  老者只是笑了笑,擺擺手,“我把修為傳給你,只不過是因為我不想離開,也不想我這一身修為,就這么埋葬。”

  “你走吧。我老了,不想再動了。我在這里活了很久,久到我已經不想離開了。”老者站起身來,背著手,緩緩的沿著庭院走起來。

  “別的地方再好,也沒有了這藤蔓,沒有了這魚,沒有了這夾桃,沒有到處都能見到的白沙。我生在這里,也該死在這里。”

  老者看了少年一眼,“你走吧,再不走,就真的來不及了。”

  “師尊,你不走,我也不走。”

  少年跪下來,聲音堅定。

  “總要有人死,總要有人活。你以為我留下來,很可悲?你錯了,如果不能阻止他,死,反而是解脫,活著,才是悲哀。”

  老者看著少年,“我當初收你做弟子,便是看到了你身上的勇氣,活著的勇氣,所以,不要讓我失望,帶著他們的希望,帶著我的力量,好好活下去。”

  少年就沉默不說話了,默默的對著老者叩了三個響頭,推開門,頭也不回的走開,他知道這一去,便是永別,不能回頭,回頭,他就再也沒有勇氣往前走。

  “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那樓塌了,落了個白茫茫世界,好干凈!”老者重新坐會庭子,清唱幾句,伸手搖動那夾桃,看著粉色的桃花落下,被金魚啄食,頓時大笑起來,抬起頭,看向天空。

  “林荒。老夫等著你。”

  庭院轉角,橫排的紅磚綠瓦,清幽胡同里,細軟的白沙鋪在巷弄里,有三兩片銀杏長得極好,小孩兒巴掌大小,打著璇兒落下,倒數的第三家,大門敞開,赤膊的漢子在磨刀。

  刀是許久不用的柴刀,本就是普通人家,也找不到什么神兵寶刀,世世輩輩打漁的漢子,喝了三碗酒,坐了一宿,天剛亮,就開始磨刀。

  聽說世道亂得很,有很厲害的魔神要毀天滅地,豪門失聲,強者夜逃,最卑微的打漁漢子,買不起離開這個世界的票,看著婆娘抱著孩兒去破敗的神廟,求了簽,乞了福,買了些香火蠟燭,在家中設了神堂,要信那打祖輩兒起就沒聽過的勞什子神靈。

  漢子不說話,只是磨刀,祖輩傳下來的柴刀,殺人不夠利,砍柴有些鈍,借著那藍汪汪的海水,磨了又磨,就變得白亮寒爍起來。

  漢子伸出手,摸了摸刀刃,算不上吹毛斷發,好歹也能在手上豁出個口來,流了些血,殷紅的,跟那些被纏在網上還要蹦跶幾下的死魚流出的血差不了多少。

  漢子就停了手,將柴刀握在手里,轉身進了屋,看見婆娘和孩子還在哭哭啼啼拜什么神,漢子就默然走過去,一腳踢倒了神堂。

  “你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

  婆娘就哭,就鬧,過門就紅過臉的婆娘,卻是第一次急了眼,又掐又咬,仿佛那神堂就是她的命,要和漢子拼命。

  漢子不管她,只是蹲下身,摸摸兒子的頭,問道:“怕死不?”

  小孩年紀不大,還不太懂,但聽到漢子問,還是點點頭,稚聲稚氣道:“不怕!”

  漢子就笑,抱緊了婆娘和孩子,手中磨得蹭亮的柴刀用力砍在神堂上,大聲道:“哭個啥,求個啥。刀子磨亮了,誰要咱這一家子命,問我刀答不答應!”

  漢子的想法,簡單而又樸實,誰讓我過不下去,誰要我一家子的命,管你什么神,管你什么魔,就是天,也是一柴刀砍下去,豁得出血口,還捅不破這天么!

  過了胡同向東,走過積年的綠萍水溝,幾茬麥苗,青翠欲滴,一個老漢靠著田壟,敲了敲煙袋,看了看天,有些心疼的看著那些麥苗,絮絮道:“這麥苗長得真好,今年的收成應該不錯。”

  “我說,老頭子,都什么時候了,還顧著你那田里的東西?倒是想想辦法啊。”

  老伴愁眉苦臉的走出來,眼睛有些紅腫,跟個核桃似的,顯然剛又哭了一場。

  “能有什么辦法?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他去便是了。”

  老漢笑了笑,點燃了煙袋,又抽了起來。

  “說得簡單,聽說那荒魔過處,寸草不生,那可是永世不得超脫。要不,我也去弄個神堂,拜拜那神靈?”

  老伴問道。

  “臨時抱神腳,你還真想上天啊。”

  老漢搖搖頭,“就這樣著吧。我去買條魚,弄點肉,今晚上弄好點,吃完了,趕緊睡覺。明天醒過來,就繼續干活,醒不來,就繼續睡。”

  老伴看著老漢抄著手,搖搖晃晃的離開,便站起身來,“這老東西。那我得趕緊弄點辣醬去。做不了辣醬魚,又該跟我吵了。”

  沿著那田壟一直往西,直到海邊,有個觀潮樓,樓里有個劍客,是最近三十年白堊界有名的天才,人稱劍公子,觀海潮,悟白云,劍法通神。

  “公子。你該離開了。”

  自幼侍奉在身邊的侍女捧著形狀,走進觀潮樓,哽咽開口。

  劍公子沒說話,白衣俊朗,身前放著一把劍,極有靈性,合著海潮的節拍,靜靜擺動。

  侍女以為劍公子沒有聽到,走上前,輕輕為劍公子披上了披風,“聽說那邊有點冷,你走的時候,多穿點。沒我在,你要照顧好自己。”

  說著,侍女就不覺低下了頭,臉頰有些冰涼。

  “本想著,等我渡過天地二劫,成就大圣之位,便娶你過門。”

  劍公子緩緩開口,轉過身,輕輕抱住了侍女,“現在只能提前了,不能在萬眾矚目之下娶你,你會不會怪我?”

  侍女就哭,就落淚。

  “不哭。我此生修行比不上林荒,但好在我比他幸運,至少你在我的身邊。”

  劍公子笑了起來,笑得極為開心,好像贏了林荒一場一般。

  “今天,我要娶你過門。然后,執子之手,要么一起飛升,要么一起沉淪。”

  “可是公子,你可以離開的。”

  “你在這,我哪也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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