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鐘繇的話,荀攸的神情變得有些凝重。這兩句不太好理解。以鐘繇的才氣,說劉辯智不可及已經很讓人想不通了,而愚不可及這個評價更是驚人。
愚不可及,在后世是罵人的話,可是這個詞的本意卻是一種高度褒獎,有點和后世的難得糊涂相似。比起智不可及,愚不可及是一種大智慧。對于劉辯來說,這兩個詞似乎都不是他當得起的。
荀攸沒有再問,卻不由得為荀彧的先見之明欽佩不已。他似乎有一種未卜先知的能力,預測到天子身上可能出現了變化。
他有些相信楊修的話了。
寥寥幾語,交換完了情況,荀攸和鐘繇開始履行自己的職責,分別作為朝廷和黃巾軍的代表進行談判。楊鳳等人見荀攸與鐘繇相談甚歡,原本還有些擔心荀攸會把他們賣了,沒想到荀攸一開口就提出了一個極其狂妄的要求。
要招撫可以,請天子親自到大營里來談。黃巾軍是大漢走到今天這一步的罪魁禍首,皇甫嵩、朱儁、盧植、董卓等人都是屠殺黃巾軍的劊子手,皇甫嵩還挖墳掘墓,將大賢良師張角的尸體梟首,如今他們都占居高位,黃巾軍不信任他們。
此言一出,一帳寂靜,楊鳳等人目瞪口呆。他們看著荀攸,嚇得額著冒汗,心道你這是談判嗎,你這是坑我們吧?
鐘繇眉心緊蹙:“公達,你這個要求……太離譜了。”
“不離譜。”荀攸傲然一笑:“天子曾經說過,天下大亂,是他的責任。現在,我們愿意給他一個撥亂反正的機會,就看他有沒有這個誠意。如果他敢來,這里的四萬黃巾就相信他的誠意,愿意聽從他的安排,支持他復興漢室。如果他不敢來,那他拿什么來證明自己不是在空言邀名?”
他轉身對楊鳳等人說道:“諸位將軍,你們說是不是?如果天子像光武皇帝一樣推赤心于我等腹中,我等自然以誠心待他。若是不能,我們又怎么能相信他不會敷衍我們,一旦事情有了轉機,就對我們舉起屠刀,再來一次血腥屠戮?”
楊鳳、郭泰等人互相看看,半晌之后,點了點頭:“先生所言甚是。”
鐘繇嘆了一口氣:“公達,你這個條件,我不敢答應,我只能回報陛下。你的意思是不是說,如果陛下愿意來營中談判,你們可以接受任何條件?”
荀攸不說話,只是看著楊鳳、郭泰。楊鳳、郭泰猶豫著,點了點頭。他們也覺得荀攸的要求離譜,可是細想起來,荀攸說得有理啊,黃巾軍和朝廷——特別是皇甫嵩三人——有深仇大恨,如果天子沒有足夠的誠意,他們怎么敢真的投降。
“公達,讓一步吧。”鐘繇耐心的勸道:“只要你們愿意棄暗投明,陛下愿意安排你們去關中屯田。關中沃野千里,曾經是有名的糧倉,你們到了那里,就不用再愁吃穿了。”
“天子來了,別說關中,就是涼州都沒問題。”荀攸擺了擺手:“元常兄,你不要再說了。天子不來,一切免談。天子若來,一切好說。”
鐘繇無語。
劉辯不動聲色:“你怎么看荀攸這個要求?”
鐘繇低著頭:“臣無能,有辱使命。”
“朕不是怪罪你,朕只是想問問你的意見。”劉辯笑笑:“既然是談判,提條件是很正常的事,答不答應是另一回事。朕現在只想問問你,荀攸提出這樣的條件,究竟是何用意?”
鐘繇沉吟片刻,抬起頭:“陛下,荀攸是希望陛下示之以誠,去其狐疑,為將來的長治久安做準備。當初光武皇帝入銅馬軍營,推赤心置其腹,乃得大軍數十萬,稱銅馬帝,立開國之基。若陛下能效仿光武皇帝,收服黃巾之心,山東百萬黃巾焉能不翹首以盼陛下,袁紹何能為也?”
“胡說,陛下乃萬乘之軀,千金之體,豈能深入敵營?”呂布厲聲喝道:“當初光武皇帝兵微將寡,迫于形勢,不得不入銅馬軍營,如今陛下兵強馬壯,百戰百勝,只待一聲令下,我等就殺入大營,梟楊鳳、郭泰首級,何須陛下冒此奇險?鐘繇,你和荀攸狼狽為奸,想陷陛下于險地,為袁紹作倀嗎?”
鐘繇輕嘆一聲,閉口不言。
劉辯看了賈詡一眼,賈詡不動聲色的擺了擺手,示意劉辯再聽聽鐘繇的意見。劉辯會意,咳嗽一聲:“奉先,暫且退下,聽鐘繇說完,再評是非不遲。”
呂布憤憤不平的瞪了鐘繇一眼,心不甘情不愿的退了下去。
“陛下,臣斗膽,敢為陛下分析楊鳳、郭泰眼前的形勢。”鐘繇清了清嗓子,朗聲道:“陛下令牛輔破白波谷,大獲全勝,白波軍喪膽,目前軍心動搖,已有降意。楊鳳率領的黑山軍雖然降心不堅,但是他們忌憚白波軍嘩變,豈敢輕舉妄動?陛下入營,所顧慮者,無非陛下之安全耳。”
“你還知道?!”呂布忍不住又罵了一聲:“陛下萬一有失,就算殺了白波谷老少千口,又能如何?且黃巾賊有陛下在手,我等能不放人嗎?到時候還不是聽他們漫天要價。”
“奉先,聽鐘繇把話說完。”
“陛下!”
“退下,朕自有分寸。”劉辯不容分說的斥退了呂布。
呂布無奈,只得退在一旁。鐘繇接著說道:“誠如陛下所說,黃巾不過是走投無路的庶民,他們所希望的只是能有土地數十畝,粗衣一件,粒食兩碗,茍存性命而已,并不像袁紹一樣有改朝換代的野心。陛下于郭泰營前降詔罪己,又主動入營,他們生活有望,豈能不視陛下如父母?若有人欲害陛下,斷他們生計,他們又豈能不與之性命相搏?”
“于楊鳳等人而言,殺陛下,不過是替袁紹清除障礙,他們無利可圖。黃巾軍與太傅等人有血仇不假,可是和山東諸刺史、太守就沒有仇嗎,他們正是因為受山東世家豪強的盤剝,這才家破人亡,迫不得已,揭竿而起。比起太傅等人,山東世家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啊。”
鐘繇說完,再次叩首。
劉辯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鐘繇,朕允了,隨你去楊鳳的大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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