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倆一個叫林子昕,一個叫林子佩,松江府人氏。說起來,林家的敗落還得算在陳燮的腦門上。林家本是江南商戶,從事棉布行業。崇禎五年,陳燮去了蘇州,開了新式的織布廠之后,整個江南的棉布產業面臨的就是滅頂之災。工業化大規模生產面前,傳統的織布行業根本就沒抵抗的余地。一開始林家還是有點家底的,奈何林子昕當時年少氣盛,父親病逝后接管產業,不肯服輸,借了銀行的貸款,打算重整旗鼓,結果自然是越陷越深!
陳燮可不知道林家的根底,客氣都不帶的,直接來一句:“我想和林先生單獨談談。”自稱“我”的陳燮,那就等于給了林子昕天大的面子,當今一等一的權貴在此,如此低調的說話,林子昕覺得自己的機會來了,林家的機會來了。
兩人去了書房,林子佩丟給朱慈烺這個多巴胺分泌失控的二貨,關上門之后陳燮很突兀的來一句:“哪個學校畢業的?”這話問的很有意思,只有現代人能聽的懂。
為啥要這么問?很簡單,陳某人可不是什么好人,他在明朝做的這些事情,就怕有任何的閃失。什么為國舉賢都是扯淡,先弄明白眼前這一號是不是穿越再說。不然大明的人,怎么能把憲政的本質分析的那么清楚?“分權”兩個字看似簡單,實則為憲政的精髓。這個道理,別說大明人了,就算是現代人又有幾個能看的明白的?陳燮的憲政改革,就是排排坐分果果,除了皇帝之外。其他集團都得了好處。連勛貴都沒落下,剝奪兵權之后,給了國會上院議員的待遇,想當首相就得看他們投票的結果。這樣一來,自然不鬧騰了。總的來說,就是文臣拿到了政府的權利同時失去了對軍隊的掌握。勛貴、新興資產階級拿到了立法權利和監督政府的權利。皇帝丟的最多,但是拿到了一份長期的安分,還有就是對吏治的整頓和宣傳部門的權利。至于這個宣傳的權利,能不能發揮最大的作用,陳燮不管。
本來陳燮還打算成立一個交通部來著,仔細一想這修鐵路的事情,官僚哪里能行,一準是給人家搗亂,干脆就算了。
林子昕聽的糊涂。下意識的反問:“什么學校,晚生倒是上過幾天的縣學,連個廩生都沒混上,讀書不成,趕上家父病逝,只好棄學從商。沒想到經商也是一事無成,還得考小妹混跡風塵茍活,慚愧至極。”一聽這個話。陳燮就放心了,不是穿越就好。
“林先生不必妄自菲薄。陳某人對八股也是一竅不通,甚至極為反感。八股最大的壞事,就是束縛了讀書人的思想,同時只靠四書五經這一套,也違背了社會發展的趨勢。總體來看,這個社會是不斷進步的。拿兩千年以前的孔孟之道放在現在的社會來用,根本就是違背常識的做法。當然了,說句大逆不道的話,這樣做的好處也是有的,就是對君主的集權有利。”陳燮敢說。林子昕聽著頭上冒冷汗,這個陳公爺,真是膽子大。
接下來的會談就簡單了,一點都不精彩。無非就是陳燮說了一下街頭偶遇的事情,引發了這一次突兀的拜訪。林子昕聽完感慨不已,沒想到自己的妹妹一個無心之舉,竟然引來了當今大明的頭號權貴,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爺在開玩笑。
“公爺,大明憲政格局初定,千頭萬緒有待理順,然則要緊之事,還在教化二字。”林子昕果然是有本事的人,一開口陳燮就聽明白他的意思了,大明眼下的政治格局形成了,但是不穩固。怎么解決這個問題,教育啊!你得讓這個政治體系深入人心。
陳燮微笑點頭,鼓勵他繼續說,林子昕來了精神,繼續道:“余有三年在興海城,當地教育以華夷之辨為首重,對癥下藥。在大明,則應根據需要進行教化,竊以為公爺已經在做這個事情,江南的義務教育,正為此來。”
明白了,這家伙別看八股不行,但是對政治的敏感性很強,屬于那種喜歡讀雜書,喜歡讀史書的人。加上自身的經歷復雜,傾家蕩產買條船出去跑海,頭一回就遭了風暴,飄到興海城呆了好些年才輾轉回國。可惜他的技能點長歪了,在大明也好,在興海城也罷,都很難被社會承認。加上身體出了問題,謀生艱難也就是一個自然的事情。
“林先生,眼下有三條路可以走,第一,加入在下的幕僚涂團隊,我需要一個你這樣的人幫忙宣傳推廣憲政。第二,你去遼東或者江南,從一個縣議員做起。第三,去南洋,眼下那邊本質上還是軍管,我需要一個人去改變這個局面。三個選擇,最難的是去南洋,理由很簡單,沒有多少人才給你用,你的自己想法子解決各種問題。”
陳燮干脆的令人發指,在大明能找到這么一個思想開放的家伙真是太難得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用了再說。也不指望他能發揮多大的作用,有的事情必須要有人去做,以前沒搞是因為沒有合適的人,現在擺在面前的,做好做壞都不要緊,關鍵是有人去做了。
林子昕稍加沉吟便道:“公爺厚恩,子昕銘感五內,在下選南洋,只是不放心舍妹。”
陳燮一聽這話就樂了,淡淡道:“知道剛才跟在我身邊的是誰么?放心吧,你妹妹的事情,交給他就行了。”陳燮這么說了,那就一點問題都沒有,談話很自然就結束了,前后不到兩個小時,真是干脆利落。陳燮對于林子昕選擇去南洋可謂樂見其成,原因很簡單,這個人有野心,也有想法。在大明,他做任何事情都可能束手束腳,但是在南洋不會。南洋缺人才不假,但是南洋那邊是陳燮的地盤,篳路藍縷又如何呢?在一張白紙上畫畫,總比在一張涂滿了各種顏料的畫上修改要來的容易。
這個活也不是那么好做的,陳燮還是有要求的,告辭前交代林子昕,拿出一個南洋政務改良的體系報告來,說穿了就是讓他去從無到有的建立一個新的體系。到底該怎么說,陳燮不說,你得自己先想明白了,拿到報告看看再說。總不能任他去胡搞吧?那也太不負責了。
林子昕也是個很現實的人,吃過虧,摔過跤,這樣的人不可能好高騖遠。天大一個機緣擺在面前,只會去盡力做好。至于朱慈烺和花魁女之間的事情,陳燮根本就不管。也不會像老夫子那么啰嗦,說什么“存天理滅人欲”之類的屁話。但凡整天把這些話掛在嘴邊的人,自己的好事一點都不耽誤,該娶妻的娶妻,該納妾的納妾。反正就是拿圣人的標準要求別人,對自己則無限的降低標準,還很會給自己找借口。
類似的人,哪個時代都不缺,在現代基本上就是忽悠傻子,忽悠一個算一個的那種。在大明嘛,則非常的有市場,當然是說一套做一套,表面是個人,暗地里是個鬼。
無論古代現代,大抵如此。吃虧上當的都是沒什么社會閱歷的年輕人。
陳燮走了,朱慈烺卻沒有走,不過短暫的接觸,就五迷三道了。宮里的女人,哪有這種風情啊。將來如何,朱慈烺現在也不擔心,已經都憲政了,你還管皇帝老子尋花問柳么?
三日之后,林子昕交出一份精心炮制的政改方案,一上來他強調的不是什么改革,而是宣傳。用他的話來說,百姓皆短見,素無遠慮。其所信者當由我導之!什么意思啊?老百姓都是沒什么深謀遠慮的,他們關心的不是什么國家大事,關心的是自家的米缸,還有老婆孩子穿戴的衣服,鄰里之間的那點攀比和面子等等瑣事。所以呢,他們怎么想的,怎么做的,都改由我們來引導。一句話,誰的嗓門大,誰能忽悠,百信就會聽誰的。
這是實話,也很殘酷。社會現實往往殘酷的一面,都在這短短的一句話內。用一句現代的話來總結,占領宣傳陣地。用陳燮的話來說,謊言說一千遍都是真理。看到這個話的時候,陳燮就對這家伙放心一半了,繼續往下看的時候,發現他還是有很多不足之初,不過這不要緊,陳燮有信心,讓這個家伙在未來的事件中慢慢的成長起來,不僅僅是他一個,還有很多類似的人,都會在實際工作中成長起來,成為今后海外聯盟的政府骨干力量。
這一點,當陳燮以刺刀為后盾,進行了一次刺刀憲政之前,就已經有了足夠的思想準備。他這一套,就算把利益讓出去,最終也不為大明所容的。陳燮不想繼續讓暴力手段作為大明政治的主流的時候,離開就成為了必然的選擇。大明有了現在的體制,慢慢的自我完善吧。只要軍隊不亂,大明的未來就可以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