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二章短命的鬧餉(上)
趙之龍也是見過世面的,早幾年剿流寇的時候,長江里五百料的戰船出現時,就已經感慨所謂的“艨艟巨艦”。當是覺得船頭的那門大炮已經很厲害了,現在看到這種一千噸級別的戰艦時,被震的腦袋里全是星星,眼前也是一黑。
喜歡看熱鬧的百姓,這時候居然一個圍觀的百姓都沒有,似乎那些黑洞洞的炮口會吃人似得。趙之龍呆呆的看了好一陣子,想動步才發現一點力氣都沒有。身邊的家將們,這會也都好不到哪里去,個個呆若木雞。這時候再看看城頭上的大將軍炮,就跟玩具似得。這邊還在謀劃著鬧餉,搞出動靜來,法不責眾,再發動一些言官說話,自然是一個不了了之的結果。
看見這些戰船之后,趙之龍所有念頭都乖乖的收了起來,就一個念頭,陳燮不會拿自己開刀吧?這個念頭一旦升起,就變得越來越強烈,渾身的血的溫度,劇烈的往下降。
以前還覺得,陳燮再能打仗,大概也就是那樣。帶兵的人上沒上過戰場,完全是兩個概念。士兵有沒有見過血,區別不啻云泥。侯爵在身的趙之龍,第一次發現自己是如此的可笑。僅僅是見到了這種戰艦,就已經魂不附體了。
“快,快,去總督府。”趙之龍總算是緩過氣來了,招呼人趕緊動身。但是身邊的一位幕僚去說了一句讓他如五雷轟頂的話:“侯爺,還是先派人去招呼那些位,那個事情趕緊停下。再不去通知,一切都晚了。”
趙之龍陡然一驚,回頭看看城內,突然聽到一聲隱隱的炮響。接著又是兩聲。三聲炮響之后,趙之龍如泥雕木塑一般,呆滯的吐出兩個字:“晚了!”
三聲炮響。這是約定的信號,三個京營一起動手。士兵出營鬧餉。大明軍隊鬧餉是一種很常見的事情,這種事情最后的處理結果,往往是隨便找幾個替罪羊,然后就沒然后了。別看是簡單的“鬧餉”二字,一但發生這種事情,意味著燒殺、奸淫、擄掠這些字眼。
南京是什么地方?一但發生這種事情,陳燮的整軍計劃還想順利進行么?這就是趙之龍打的算盤,他以為只要事情鬧大了。言官文臣肯定要跟著鬧騰,到時候陳燮自顧不暇了,哪有心思來整軍。應該說這個手段,對待一般的局面很有效。他想的也很好,士兵搶夠了,出來安撫一下,然后就是展現自身威望的時候了。至于陳燮的登州營進城的事情,趙之龍還真的沒放在心上,登州營是客軍,本地的駐軍鬧事。關他們什么事情呢?沒準京營鬧起來,登州營還跟著搶呢。這種順手發財的事情,大明的軍隊最喜聞樂見了。
這種想法。在看見長江上的戰艦時徹底的破滅了!原因很簡單,陳燮連這種船都開了,怎么會讓登州營坐視京營鬧餉呢?開來這種戰艦的目的,不就是要震懾么?不就是做了最壞的打算,一但京營鬧大了,直接攻打南京么?之前一直想不明白,登州營進城之后,不過是你占了各處城門和一些要隘,沒有去管京營的駐地。現在明白了。人家一直在等自己往里跳。
神機營的守備冷鋼,這個時候已經被綁在旗桿上。實際上他根本就沒有反抗的意思,而是很配合的被士兵綁上。就是在一開始。妝模作樣的攔了一下。三聲炮響,也是從這里發出的。五百多名士兵亂糟糟的往營外沖,外面是南京城的花花世界,搶啊!
旗桿上的冷鋼,嘴角一直掛著得意的微笑,但是很快他就笑不出來了。營門大開之后,看見的是一片安靜。對著軍營的一條街道上,一個人都沒有,所有人家都關門閉戶。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要穿過這幾十米的空地,沖進接到內砸開人家,就能搶個夠本。運氣好的,還能找個水嫩的大姑娘或者小媳婦爽一下。
問題是,一切都不在預想之中,沖出軍營的士兵們,看見的是一個方陣。人不多,只有一百多人,排了一個兩行的隊列。墨綠色的軍裝昭示著他們的身份,登州營!
一名年輕的軍官,手里舉著一把戰刀,站在隊列的邊上,身后是一名旗手,舉著一面紅旗。整個方陣意外的安靜,一點聲音都沒有,似乎對面的五百多名亂兵,絲毫沒有存在的意思。軍官上前一步,大聲喊話:“所有人都聽好了,回營,否則殺無赦!”
喊完這一聲,軍官退回一步,手里的刀斜著朝地,口中發令:“預備!舉槍!”隨著口令,整齊的咔的一聲,這是扳機打開了,刷的一聲,這是整齊的舉槍。都是當兵的,南京的神機營,別說能做到這么整齊了,好多士兵連手里的家伙都沒放過一次。
一名神機營的小頭目喊了一嗓子:“大家別怕,他們不敢開槍。上面不發餉銀,兄弟們都餓了好些天了。沖過去,找飯吃。”
戶部多久沒發軍餉呢?其實南京的京營情況沒太糟糕,不過是三個月沒有發。實際上就算發軍餉,也不能是足發,一般都是發一半,狠一點的發三成。就這樣,三千人的編制,只有眼前這五百多號,可見這個空餉吃到什么程度了。
盡管有人帶頭喊話,鬧餉的士兵們還是集體猶豫了。對面這一百多人,看上去人少,。實際上當兵的自己心里明白。同樣是玩火器的,手里的火繩鳥銃能不能打響,這都要打一個大大的問號。而對面那些登州營的士兵,衣衫整齊,步調一致,看上去很悶,實際上這樣的軍隊殺人才狠。一些老兵已經悄悄的后退了,有人直接就蹲在人群的最后面。
短暫的猶豫之后,一些士兵還是沒有抗住去搶劫一下的。帶頭的頭目看看大家猶豫,立刻往前一步走,走出這一步之后,身后的兵跟著往前走是一種本能的反應。但是走出這一步之后,一切都無法改變了。
(注:南京的駐軍,主要是在大、小校場輪訓的各衛官兵和神機營,這其中只有神機營是常駐的軍隊。河池營守江北陵寢,振武營隆慶年間取消了,駐扎大小校場。據萬歷年間的統計表格記錄,南京駐軍7149人。)
在大、小校場輪訓的衛所兵,分別隸屬建陽衛和鎮海衛,各有一千余人。聽到三聲炮響,各自從校場內出來,鼓噪而動。他們的遭遇和神機營一個樣,都被登州營堵在了門口。這個時候如果是知道的內情的,一定不會輕舉妄動。進入南京城的是兩個登州甲字營,官兵合計五千余人。其中精銳步槍兵就是兩千,分駐南京城內的各處要隘。神機營駐地,大校場,小校場外,都有登州營在等著他們出來。
密集的槍聲響起的時候,整個城市都驚呆了。正在衙門內的朱大典,當是就楞了神。他是上過戰場的,當然知道這槍聲的意味。按照他對明軍的理解,如此密集的槍聲,規模小不了,怎么也得好幾千人才能打出來的動靜。
想明白之后,朱大典的臉都白了。本來他的日子就不好過,說是巡撫,上面有陳燮這個總督壓著,下面有趙之龍這個勛貴架著。南京這個破地方,權利結構還特別的古怪。尤其是軍隊體系,不單單是南京兵部尚書能管軍隊,鎮守太監也能插一腳。巡撫看似很牛叉,實際上對駐軍的掌握力度很小。更不要說還有一個更讓他瘋狂的登州營插了進來,這就是嫌水不夠混的意思。任何事情,一旦令出多門,那就是不斷扯皮的效果。
等到朱大典反應過來,讓人去備車馬,趕往總督府的時候,槍聲意外的已經停止了。這時候他也沒心思去見陳燮了,短促而密集的槍聲背后,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朱大典臨時改變決定,對車夫道:“去神機營。”
馬車剛走了一段,就在街口被攔下了,家丁上前交涉,回來匯報:“大人,南京駐軍鬧餉,登州營在戒嚴。”朱大典不能在馬車上繼續待下去了,不露面是別想過去了。當即下了馬車,看見路邊設下的卡子,上前板著臉道:“本憲要去安撫駐軍,還不速速讓開?”
帶隊的軍官沒啥好臉色,看看他道:“可有印信?”朱大典一口氣差點沒順過來,氣呼呼的大聲道:“好膽!”話音剛落,身邊的家丁便抽出刀來,喝罵:“賊配軍,跪下說話!”
大明文貴武賤,一般這個情況,只要看一眼打扮,這個軍官就得下跪見禮。
現場的軍官嘴角露出一絲不屑的冷笑,淡淡的舉起手:“本人雖然不過是一介隊官,但是在登州營見了總督大人都不用下跪說話。你算什么東西?都給我聽好了,凡有擅自闖關者,殺無赦!”話音剛落,身后的士兵已經把槍都舉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