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人姓林,有十幾畝水田的家底,在不斷加賦的明末,這日子過的可不易。關于這家醫院,外界的傳聞這家人都知道,一開始也不愿意來給孩子看病。這孩子三代單傳,找了許多郎中大夫,都沒有治好。眼看孩子又犯病了,渾身高熱,尋了幾個大夫都說可以準備后事了。眼看這孩子還有一口氣,為了不至于絕后,一家人商議之后,死馬當作活馬醫,沒準真的就給治好了呢?抱著這樣的心態,一家人來到醫院。
看見門口的登州兵,一家人都很擔心,結果人家當兵的面不改色的站在那里,看都不看他們一眼,就跟一件擺設似得。抬著孩子進來,值班醫生正好閑的無聊,主動迎上前來。
“看癥狀,是大肚子病沒錯了。高燒,休克,立刻搶救。準備輸液,物理降溫。”醫生交代了護士,立刻去找劉龍興。
等他們來的時候,躺在床上的孩子,已經在輸液,手腳的掌心、頸部等地方,都抹了酒精,進行物理降溫。劉龍清面帶微笑,看看這對父母道:“孩子的病確診了,既然送來了,只要能搶救下來,病情不惡化,基本上命就能保住。關鍵是看12個時辰的變化,家里留兩個人下來等消息,其他人都回去吧。”
一干親戚,防備的看著劉龍清,這對父母更加的猶豫,劉龍清見狀心里明白了。淡淡道:“既然要留下,那就在外面等著,不要影響我們救孩子。”
一家人出了治療室,在外面不安的等候。這對父母眼神里更多的是絕望,其他大夫都說沒救了,這里的大夫說要看12個時辰的治療效果,話說的沒那么滿,但是還有一線希望。
穿著白褂子的女護士,進進出出的,醫生一直沒出來。里頭的燈一直亮著。看門的老漢拎著一個籃子過來道:“都沒吃呢吧?先對付一點。不是什么好東西。”
揭開籃子上的布,里頭熱氣騰騰的,都是煮好的番薯。老漢道:“這是從登州傳來的番薯,老漢在院子里開了兩分地的。趕上饑荒。這東西能救命。”
一家人奔走了一天了。滴米未進,個個都饑腸轆轆的。看這意思,還要等很久。還自帶父親林多福便道:“多謝老哥哥,那就不客氣了。”一籃子番薯,一家人來了六個,沒一會便吃的干凈。這年月給你口吃的,可是不小的恩德。
林多福朝老漢道:“這位老哥哥貴姓?這家醫館如何?您怎么進來做的事情?”
“免貴,高,叫一聲高老漢就成。你們應該聽出來了,我是江北人。頭幾年流賊鬧的太兇,日子過不下去了,趕上登州營剿賊,老漢跟著去了登州。半道上病倒了,本以為路死溝埋的賤命一條,我家那小子讀過幾天書,背著老漢去求登州兵。結果人家二話不說,給老漢治病,送到一個什么野戰醫院去,一分錢都沒要,給治好了。老漢就尋思,這救命之恩不能不報,厚著臉跟人家說,老漢沒別的本事,看個大門灑水掃地的貨能做,不求給工錢,給口吃的就行,求醫院留下老漢,怎么說呢,人家聽了沒立馬答應,開始還尋思,是不是人家不愿收咱這個吃閑飯的老家伙。沒曾想,第二天人家醫生來說,事情報上去了,為老漢和兒子安排了一個來南京做事的營生。這就跟著來了,我家那小子,現在跟著登州的醫生學醫,就是那個劉院長,他說這我家那小子識字,學東西也快。”
說到這里,一家人的臉上都露出好奇的表情,八卦之心人皆有之,忍不住的孩子母親也問:“老哥哥,這醫院是登州那些菩薩兵開的?”
高老漢露出不解的表情道:“怎么?你們都不知道?登州兵的頭頭陳老爺,被皇上招了駙馬,陳老爺在登州是大名鼎鼎的神醫啊,是個人都知道。登州的大夫,可都是他帶出來的徒弟。沒有神醫全部的本事,也有個五成的能耐。老漢這病,就是劉院長給治好的。對了,說起這個陳老爺,現在是什么總督,管著江南呢。你們啊,有福氣了。我可是聽說了,陳老爺是個活菩薩,江北大旱,又是蝗災,登州營剿賊經過,一看百姓活不下去了,趕緊的弄來糧食,人人發一小口袋,然后說,這糧食在路上吃,想活命就跟著走,去遼東,去大員,那邊土地多,稅賦低,頭幾年還不用交租子。不少人都去了,我也想去,走半道上不行了。”
“老哥哥,您在這里做事,每個月能掙多少糧食?”林多福又問,高老漢道:“每個月一斗米,三十斤番薯。我家那小子,因為識字,每個月除了口糧,還能有三十文錢。”
說著閑話,時間過的很快,一個時辰過去了,一臉疲憊的劉龍清出來了,身后還跟著一個同樣身穿白褂子的小伙子。一家人立刻圍上去,劉龍清摘下口罩,笑道:“病情基本穩定了,還需要繼續觀察。等到明天傍晚前,病情沒有別的變化,這條命就保住了。然后就是治病,大肚子病不難治,難的是預防。回頭呢,高華你給他們說說,怎么預防這個大肚子病。”
“知道了,師傅。”高華立刻答應,回頭看看自己的老爹,低聲道:“爹,你怎么還在這啊,門口沒人怎么行?”高老漢笑道:“不礙事,門口有軍爺的站著呢,鬼都不敢來鬧事。”
這時候孩子推出來了,一家人立刻圍上去,護士笑著攔住,低聲道:“孩子睡著了,看可以,不要說話,免得吵醒他。”林家父母都上去,看著孩子睡著了,臉色因為高熱而病態的紅潤不見了,氣息平穩,臉上平和。看上去就跟沒病似得。
孩子被送進了病房,這家人又開了眼。雪白的墻壁,地上鋪的青磚,平平整整的。床上鋪著雪白的床單,小心的把孩子放上去。蓋上被子,掛好吊瓶,護士只留下孩子的母親,別的人都叫出來,對眾人道:“都放寬心吧,我在醫院做了好些年,基本上這個情況的,都不會有太大的反復。回去給孩子準備一些歡喜衣服,這個病治療不難,就是需要點時間。”
林多福突然想到了什么,上前怯怯的問一句:“這位大姐,在這治病,需要多少銀子?”
帶著口罩的護士,這時候摘下口罩,不滿的看看他道:“我有那么老么?真是的,會不會說話。這里治病不收藥錢,就收一個住院費和生活,吃住三天一文錢。看護的吃喝是自己的,醫院有食堂,可以去食堂買飯票,一文錢吃三天。不愿意吃食堂,就自己備吃的。”說完這護士就轉身,回去照顧孩子去了。
林家的人全都傻眼了,詢問的看看高老漢,他倒是很淡定的回答:“沒錯,是這個規矩。這要是在登州營的醫院里,不收錢還管飯。陳老爺是活菩薩,整個山東百姓都知道。還有,一文錢吃三天,每天三頓,有一頓葷菜。”
“還有這種好事?”一家人都不敢置信的互相看看時,高老漢又道:“不信吧?告訴你們吧,現在這個醫院,還是登州營在管,所以才有這種好事。等兩年,這家醫院不由登州營管了,那就沒這個好事了。不過我聽說,登州那邊的醫院治病收錢,就是尋常的百姓也是能看的起病的。百姓日子都好過,不知道何時江南也能如此。”
第二天一早,一家人都知道什么叫菩薩兵和仁義之師了。值夜班的護士,帶著孩子的母親去了食堂,交了一文錢之后,領到了一罐子煉乳,還有三天的飯票,這是給孩子吃的。孩子已經醒來,病情穩定,基本上不會有反復。
護士教孩子的母親學會怎么沖煉乳之后,還指著暖瓶道:“看見沒有,那邊有鍋爐,去那邊打開水。以后回家可記得了,都別喝生水,會得病。水一定要燒開了喝。”食堂里排隊打來早點,一碗濃濃的米粥,里頭能看見不少肉末。
孩子吃的根本停不下來,這是肉粥啊。最后連碗都添了一遍,這才算完。喝了一杯煉乳之后,孩子死活還要再喝,要不是護士及時喝止,這孩子還要鬧騰。中午吃的米飯,一大碗,上面蓋了一層的肉燒豆腐青菜,里頭的肉一塊一塊的,看的清清楚楚。
醫院里現在就這么一個病人,醫生護士的態度都很好,就是規矩有點多。一家人都不太適應,不過都勉強的去遵守。三天之后,這個孩子的病情治療的差不多了,劉龍清出現了,對孩子父母道:“這病就算治療的差不多了,再繼續住院意義不大,浪費錢。你們可以把孩子接回去養著,拿著單據,三日來取一次藥。半個月后,帶孩子來復診,估計就能痊愈了。”
這時候,孩子已經能下地了,活蹦亂跳的,臉上也有血色了。一家人都感恩戴德,雖然醫院的伙食好,但是繼續住院,明顯是占人家的便宜。占救命恩人的便宜,那太缺德了。孩子倒是鬧騰著不肯出院,要留下來天天吃肉。林多福給劉龍清磕頭,求他讓孩子多住幾天。最后劉龍清松了口,再住三天就必須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