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前文有誤。劉國能,早期13家造反頭目之一,舉人出身,因與宗藩發生土地糾葛而亂,后其母勸其投降。)
干涸的田野里泥土龜裂,蟬鳴凄厲,馬蹄聲中,轉過一道山腳,郝搖旗看見了前方的對手。土黃色的外衣,身披黑色的鎖子甲,排著方隊。看上去,不能跟登州營那些綠皮比,但是也有點樣子了。當然這是郝搖旗覺得有點樣子,換成顧云橫來人,這幫人至少還要三個月才能算有點樣子。遠遠的能看見“劉”字大旗,正是昔日的同流“闖塌天”。
馬背上劉國能還是有點緊張,按照登州營的教導打仗,這是第一次。
按照顧云橫的意思,大軍占據了官道邊兩個小山坡,這種丘陵地帶,類似的小山很多。出于對劉國能部下戰斗力的擔心,顧云橫建議守住就行了,不讓闖賊過去,就算成功。
各級教官已經去了第一線,指揮下面的人馬設置陣地,構筑障礙。登州出身的軍官,凡事必身先士卒,故而很得士兵之心。簡單的設置了拒馬,工兵把削尖的木棍,斜著朝前插。炮兵清理地上的灌木,用工兵鏟設置陣地。一部分步兵站好陣勢防御,這一切看上去有點亂,但好歹在慢慢的成型之中。
郝搖旗不敢靠近,只能遠遠的看著,這是通往鐘祥的必經之路,之前的斥候打了一仗,沒占著便宜。狗日的劉國能,火槍犀利,打翻了不少兄弟。
觀察了半個小時的樣子,郝搖旗轉身回去了。劉忠敏上前問話:“來的是誰,大概有多少人?都有什么家伙?”郝搖旗苦笑道:“是老伙計,闖塌天!狗日換上黃色的新狗皮。一水的鳥銃和大炮,這會堵住了前面的官道。占了兩個山坡。”
劉忠敏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登州出產的鳥銃,大家都知道好。但是這東西,不是你有錢就能買的到的。以前田見秀走通了常成的關系,買到了不少鎖子甲之類的冷兵器,已經是了不得的功勞了,靠著這些家伙,對付官兵輕松多了。沒想到這個劉國能。居然換上了火器。
“怎么辦?”劉忠敏自言自語,郝搖旗也沒有好法子,要去鐘祥,這是必經之路。若說繞著走,那又能往哪去?“闖塌天的人不算很多,這次要繞著走,下次遇見別的官兵呢?而且不要忘記了,我們已經被發現了。闖塌天手里,可不缺牲口,想甩掉他很難。反倒是我們。在孟家莊,損失了不少馬匹。眼下除了了驍騎營一人雙馬,多數人得靠兩條腿走路。”
劉忠敏沉默不語。他算是李自成的死忠了。以前是邊軍某八營的哨官,職務還在李自成之上。可惜跟著高迎祥的時候,人家的女兒看上的是李自成。不過說起來,要論個人魅力,劉忠敏就是個殺才粗坯。這一次李自成是感覺不妙,主動出擊。分兵四路,三路是在做幌子,只有李自成那一路是真的在突圍,想殺進河南。在尋發展機會,不行就回竄陜西。
流寇。流寇,說的就是沒有固定的根據地。四處流動作戰。李自成平時行軍,連輜重都帶的很少,走到哪吃到哪,士兵經常連鹽巴都沒得吃。
“先往后撤一段,派人去說說,看看能不能買條路走。”劉忠敏回到了老路子上,如果是登州營,他沒這個想法,劉國能就不一樣了。郝搖旗點點頭道:“那就這樣吧,看看再說。不行的話,明天上午再打都來得及。”
“退了?”劉國能多少有點驚訝的問夜不收,回答是肯定的:“沒錯,后退十多里地呢。”
“顧先生,您說這是怎么一回事?旗號是劉忠敏的,按說闖賊也該在后面。這是要等大軍上來決戰的架勢啊?得抓緊聯系登州營。”劉國能有點慌張,畢竟他不過六千多人,對面的李自成搞不好就是烏央烏央的十萬八萬人過來。
“報信的人已經出去,我們的任務就是堵住通往鐘祥的道路,不使流賊過漢水。別的事情,不該我們操心。闖賊既然退了,那就做好戒備,抓緊扎老營盤。結硬寨,打呆仗,對我們這支純火器的部隊而言,反而是有利的。”顧云橫一番話,劉國能堅定了決心。這仗他可不敢跑路,以前在楊嗣昌手下也好,丁啟睿也罷,那是該跑就跑,保存實力為上策。現在不一樣了,追著張獻忠痛扁的左良玉,那可是兩萬多精銳,被陳閣部殺的干干凈凈,這事情的威懾力太強大了。劉國能可不認為,陳燮不會因為自己態度好就放過自己。
“那就趕緊吧,死活就在這一下了。”劉國能咬咬牙,點點頭。
山坡上的灌木被清理的干凈,山腳下打井取水,四周架設柵欄,做好防備夜襲的準備。身后的鐘祥縣城大門緊閉,派去的人聯絡之后,城門打開,送來一些酒肉后,縉紳代表們就跑回去了,繼續閉門不出。官兵這個東西,如狼似虎的,比流寇都狠毒。還是少招惹一點的為好,各地的官府大概都是這個心思。
黃昏前,營地下來了兩個騎兵喊話,很快這兩個人被帶了進來。入帳篷后,來人跪地見面。劉國能一看,這人是他以前的一個部下,有個混號叫過山虎。當初他投降官兵,過山虎帶著千余部下跑了,劉國能也沒為難他,沒想到這會再見面了。
“劉頭領,兄弟奉命而來,就是想買條路,規矩大家都懂,該給的一兩銀子都不少。山水有相逢,做事留一線,日后好相見嘛。”過山虎倒也干脆,上來就直接說主題。劉國能多少有點尷尬,看看一臉平靜的顧云橫沉默不語,沉吟道:“兄弟,不是我不給你這個面子,而且如今的局面不一樣了。陳閣部坐鎮襄陽,指揮大軍剿賊。左良玉都被閣部大人砍了,你說我能像以前那樣,看在昔日的情面上,放你們過去么?我放了你們,我的腦袋就得搬家。”
這話說的很直接了,過山虎聽完笑了笑道:“既然如此,那就當我沒來過。劉頭領,不會放我回去的事情,你都做不了主吧?”一直沒說話的顧云橫這個時候開口道:“收起你的小聰明,離間計這種小把戲,一點都不高明。我告訴你,留下你其實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只不過我不屑這么去做。闖賊已經被四面圍困,覆滅不遠,你要是聰明人,帶著人頭像,沒準能保住一條小命。”
“不勞操心,在下自然有生存之道。”過山虎拱手告辭,顧云橫冷笑不語,目視他離開。
回到賊營,過山虎見到了劉忠敏,說起過程,劉忠敏和郝搖旗罵了幾句,也沒多說啥。故伎重演失敗而已,這很正常。跟官兵打交道多了,不收銀子的時候,也不是沒有。
一群人繼續商議,在打不打的問題上,很難達成統一。最后還是劉忠敏拍了桌子道:“打一下,明日以青壯為先驅,驍騎馬隊在后,先打打看,不行就往北走。”
如果是別的官兵,郝搖旗是不會同意去打一個有準備的官兵營寨的計劃。但這是劉國能,也不是專業軍事人員的出身,好像軍中還有個書生在監督,或許會發生這個書生瞎指揮的好事也不一定。再說了,試試看嘛,打不過就跑好了,大家都習慣了這種生活了。
晨光早早的出來了,出來就很烈。早點不過八點多,小三萬人在劉國能的營寨之外列陣。叫陣這種事情,真的發生了。顧云橫獲悉有人在寨子外面叫陣,覺得都好笑。打仗,從來都是無所不用其極的事情,叫陣這么老的招數,還在使用。
陪著劉國能出來看了一眼,幾個騎兵在柵欄外叫陣。顧云橫看看距離,讓人把自己的步槍給拿來,熟練的裝彈之后,瞄準了一下,扣動扳機。砰的一聲,一名正在外面叫陣的騎兵,應聲落馬。寨中一陣叫好聲,余下的幾個騎兵,嚇的掉頭就跑,同伴的尸體也顧不上了。
劉國能的部下士氣大振,距離可不近,至少一百五十步,遠了喊破嗓子都聽不到。
劉忠敏和郝搖旗看的清楚,知道這時候不能慫,回頭真的士氣全無了。這年月打仗,士氣是很重要的事情。隆隆的鼓聲響了,郝搖旗親手執戰旗,指揮數千輕裝往前壓。劉宗敏指揮精銳驍騎,監督另外一個山坡的上的官兵。
火槍兵的厲害,郝搖旗很清楚。當初張獻忠在谷城,怕的就是云南的火槍兵。郝搖旗同樣也怕,但是這時候也只能硬著頭皮上。
柵欄后面,看著壓上來的民軍,一干教官站在了第一線,手持軍刀,大聲喊話:“無令開槍者斬!”炮兵陣地上,也是教官在指揮,裝彈之后,安靜的等待。現場的氣氛,變得愈發的沉重和肅殺。
“五百步!四百步!三百步!二百步!一百步!”測距的教官,聲音毫無感情,似乎在說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劉國能則非常的緊張,因為開槍的命令一直沒有下達。這些綠皮教官,真的能沉住氣啊。這都進了一百步了,還沒有下令開槍。
“殺啊!”進展順利的民軍,突然發出震天的吶喊,瘋狂的往前跑,郝搖旗手里的大旗,來回揮舞的愈發急驟。沖在最前面的民軍,進入了五十步,手里的弓箭已經先射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