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寇過天星逃遁,十萬流賊煙消云散,此陳總兵之功也。本府必定上奏天聽,以正將軍之名。”吳大仆見到陳燮,開場白就是這句。說完之后,他看見了陳燮臉上的寂寥和無奈,還有眼神中的一絲感激。吳大仆知道自己說到了陳燮的心坎上了。作為文臣,這個時候吳大仆沒有任何輕視陳燮的地方,不是每個文臣都毫無節操底限的。吳知府在城池被圍,期盼援兵的時候,沒有哪怕一兵一卒肯來的絕望境地中,是陳燮率部夜襲敵營,以六千騎兵擊潰了十余萬流賊。這是半點都沒有夸張的功勞和救命之恩。
“吳知府,心意陳某領了,我軍休整半天,連夜就要南下巢縣,這里的一切,交給你了。”陳燮的意思也很明顯,吳大仆心里暗暗感嘆,果然人言可畏。傳說中的藩鎮登州營,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之前堵住城門,應該不是擔心搶功勞,而是擔心廬州的兵幫倒忙。
“陳總兵,為何不多休整一夜,明晨出發?”吳大仆還是勸了一句,殺了一夜,休整半天哪里夠啊,是個人都得累趴下。
“軍情如火,兵貴神速。”陳燮明著是這么說,心里想的是,慢了我搶誰去?
與此同時,回京三個月,以為自己沒出頭之日的吳直,被帶到了朱由檢的面前。回京的這段時間,要不是曹化淳念著一點香火請。王承恩也算個忠厚的人,這會吳直本該是一具尸體了。跪在君前,吳直磕頭如搗蒜,嘭嘭嘭的響,額頭青紫出血。
“萬歲爺,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啊!”吳直的哭聲太慘了,薄涼如朱由檢,聽著都覺得心里瘆的慌。不過作為皇帝,對自家的奴才。死活都是恩情。
“你還敢說冤枉。朕讓你在登州監軍,讓你隨軍建功,想著日后大用。可是你呢,都做了些什么?登州營跋扈。群臣彈劾。你這個監軍怎么當的?”朱由檢聲色俱厲。實際則不然。接到來自登州王德化的密奏之后,再次顛覆了他對陳燮的認知。
接令之后的陳燮,一刻都沒耽擱。帶著精銳騎兵星夜南下,馳援中都。滿大明都找不到這樣的武將吧?如果說這樣的武將,也算是文臣口中的藩鎮,朱由檢真的希望大明都是這樣的藩鎮。觀點動搖了,朱由檢想起了吳直,讓人給帶到跟前問話。
“萬歲爺,奴才乃天子家奴,隨軍監督,不敢有一絲懈怠,一切都是為了萬歲爺的利益。登州營到了上津,陳奇瑜嫉恨統兵游擊常時仁不肯給文臣下跪,令其南下,直面四十萬流寇。陛下,那可是四十萬流寇啊,烏央烏央的,奴才站在山頭上,一眼都看不到盡頭。即便如此,常時仁還是去了,義無反顧。烏林關一戰,六千登州兵浴血奮戰整整一日,擊潰流賊老回回。登州兵打的叫一個慘啊,傷亡過半,人人帶傷。守備王賁,身負十余創,猶自高呼酣戰。可恨那盧建斗,見死不救,坐實登州營苦苦支撐,說什么側擊敵后。萬歲爺,要不是登州游擊常時仁派了五百騎兵死死護著奴婢,萬歲爺這會看見的就是奴婢的骨灰。最可恨的,還是那天雄軍,戰時坐實友軍苦戰,待流賊潰逃,出來搶奪戰功。守備王賁,義憤不過,出面阻攔。盧建斗拿上官的威勢壓人,登州營逼于無奈,為了保住浴血奮戰的王賁。放棄了所有戰功和繳獲,奴才一個閹人,說話無人理睬,只能看著登州營受盡屈辱,還得私下安撫眾將。萬歲爺,奴婢真是一肚子的苦水,三天三夜都倒不完啊。”
吳直這番話,在腦子里不知道準備了多少次,配合精湛的演技,三分假話七分真,邏輯合理,忽悠效果絕對ok。別說朱由檢了,就算是曹化淳在一邊旁聽,也覺得這就是真相了。
曹化淳這時候很及時的站出來,抬腳踹翻吳直,喝罵道:“狗奴才,明明是你無能,還敢在君前誣陷大臣,蒙蔽萬歲爺?看我不打死你。”
“曹化淳!”朱由檢陰冷的一聲傳來,曹化淳立刻跪下,口中道:“萬歲爺,奴婢冒死勸諫,如今中原局勢不明,還是等局勢明朗了再做定奪。這個狗奴才,還是繼續關著為好,別叫他出去亂說,壞了萬歲爺的大事。”
要不怎么說還是太監最了解皇帝呢,曹化淳把朱由檢的脾氣摸透了。一番表演,看似在為大臣說話,實際是在挖坑害人。
王承恩上前道:“萬歲爺,奴婢斗膽說一句。”朱由檢知道王承恩不會亂說話,點點頭道:“你講。”王承恩低聲道:“奴婢以為,未必是盧建斗的意思,壞了萬歲爺大事的是陳奇瑜。再有,文臣素來看不上武將,登州營陳燮可是說過,愿為陛下爪牙。”
朱由檢皺眉道:“可是王德化說,海州一戰,登州營傷亡數百,卻主動退兵,此事如何解釋?”王承恩也跪下了,磕頭道:“萬歲爺,那可是在敵境作戰啊。四周都是敵人,登州營要是敗了,建奴如何肯從宣大退兵?奴婢以為,王德化不知兵事且貪功,故有此言。”
朱由檢這會也不看吳直了,盯著曹化淳道:“曹化淳,你來說說。”
曹化淳磕頭道:“回萬歲爺,奴婢要是一般軍隊的監軍,也會像王德化那么想。不過這登州營,奴婢是了解的。打仗全賴火器,藥子消耗極大。這也是奉命南下的登州營常時仁所部少了許多火器的緣故。王德化到登州營的日子淺,不了解情況是正常的。萬歲爺看看這一次王德化的密奏,就沒說陳燮的一個字壞話。”
看著三個跪在面前的奴才,朱由檢瞅了一眼血流未干的吳直,問道:“吳直,你說,為何常時仁不肯向文官下跪?”
吳直抬頭,一臉驚訝道:“萬歲爺,奴婢也不知道。只是聽人說,陳燮經常對他的部下說,軍人的膝蓋跪的多了,志氣斗志都沒了。身為大明武將,沒了志氣和斗志,如何打的了勝仗。登州營上跪天地,中跪君父,下跪爹娘。同為君父的臣子,為何要分高下?”
這三個太監的立場不一,但是有一點是肯定的,他們對崇禎都是忠心的。至少這個時候,他們都是為了崇禎的利益在說話。王承恩屬于中間派,站在崇禎的立場看問題。陳燮藩鎮的帽子是文官扣的,可是王承恩聽到的消息,真沒看出陳燮有藩鎮的意思。他看到的是萬歲爺一聲令下,陳思華毫不猶豫的服從。可見,問題在文官那里。
曹化淳則是屁股決定腦袋,他跟陳燮是深厚的利益關系,只要對自己有好處,站出來坑文官,那是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的。吳直直接就是登州營船上的人,這沒啥好說的。
說起來崇禎有個特點,執政期間不太殺武將,就算是殺了,也都是王樸那種手里沒兵的軟貨。祖大壽之類的,一直放任,就別說陳燮了。本來對文臣就有成見,三個太監這么一通話說下來,朱由檢的心思更加動搖了。
“王承恩,給溫體仁傳話,登州總兵陳燮,加太子少保,蔭錦衣衛千戶,世襲。”說完,又補充一句:“陳思華克海州,建奴喪膽,擬旨褒獎。再從內庫找一些字畫,讓人給登州送去。告訴陳燮,朕沒有銀子給他,其他的朕一定不吝嗇。”
說完這話,朱由檢意外的輕松,陳燮在最近一段時間,就是他心里的一根刺。他是不愿意相信陳燮是藩鎮的,文臣的那點心思,朱由檢認為自己是能看清楚的。
巢縣,被敗兵和難民裹挾而逃的史可法欲哭無淚,奉命帶著三千南直隸京營兵來此鎮守,沒想到流賊還沒到,僅僅是看見逃難的百姓,官兵就跑了。史可法倒是想制止,結果沒人理他,在人群中親隨被沖散之后,難民潮水一般的涌來,他被卷著無力的難逃。幾次想走回去,站在路邊看著人潮,無奈的選擇了放棄。
就在史可法彷徨之際,一輛馬車停在身前,馬車上探頭的是一個巢縣的商賈,在縣令募集錢糧的勞軍的時候,史可法見過一面。
“史大人,怎么就您一個人在此?”史可法無言以對,當兵的跑的沒了影子,他不過一介書生,想揍快也沒那個能耐。
“可法愧對巢縣百姓。”被兩個家丁付上車,史可法沖著巢縣喊了一嗓子。馬車上的林大戶,嘆息一聲道:“這可怪不得您,那些武將望風而逃,當官的也都跑了。哎,這大明到底怎么了?小人聽說,登州營南下了,陳總兵親自率軍南下,希望能早日滅了這些流寇。”
史可法聽了這話,突然覺得很詭異,想怒斥這位林大戶,又說不出口。陳燮是藩鎮,復社大敵這個觀點,現在就算是在復社內部,都不是主流了。現在的主流觀點,奸相在朝,陳燮是可以爭取的力量。
如果說史可法僅僅是短暫的尷尬,那么王承恩把話帶到溫體仁那里時,整個內閣都啞巴了。內閣的臉都被登州營抽腫了。你不是說陳燮是藩鎮么?陳燮親自率軍星夜南下了,對比一下祖大壽,藩鎮的說法跟笑話有什么區別。說穿了,有人覬覦登州的富庶,溫體仁都在這個問題上所持的態度,算是被皇帝和陳燮聯手抽了一記響亮的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