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姐姐,怎么來了?”柳如是補覺很失敗,她的住處跟鄭妥娘這邊隔著一個小花園,都是二樓上,趕巧午后順風,對面動靜雖然不算太大,卻也全都聽到了。躺床上堵著耳朵都沒用,鄭妥娘那嗓子,唱曲好聽,叫起來也不差。折騰了半個多時辰才消停,躺床上的柳如是香帕都抹濕了一條,才算是勉強睡著。
這不,打著哈欠下樓來,見著兩個以前認識的姐姐,招呼一聲,這倆便圍上來,一左一右:“快把百曉生交出來!”百曉生是陳燮取的筆名,頭版上的編輯,石頭記的作者,都是這個。
“別鬧,我哪來的百曉生給你們,去問鄭家姐姐要人好了。”柳如是噗嗤一笑,知道她們的來意了。自然不肯放過這兩位,要拿她們開涮。
兩女子做驚訝狀,齊聲喚:“真是那個登州來的陳思華?”
柳如是得意的一笑道:“那你當還有哪個?能寫出人生若只如初見的陳思華,難道就寫不出一個話本么?”
兩女齊齊跺腳,顧喜道:“要了性命了,這明報五日一期,奴家等著心里跟貓撓似得,不行,我得去催一催,明日一定要有第二期出來。”
李十娘也道:“對,一長風文學刻都等不得了,要看下文。”創刊號上的不過兩回,就給這倆看的上了癮,忍不住就找上門來催更。
柳如是學著陳燮兩手一攤。做無奈狀:“別看我,鄭家姐夫住在后院,隔著一個花園呢。我哪敢往后去,你們自己去好了。我晚飯還沒吃呢,正要去找點吃食。”
“什么我啊我的,小妮子說話怎么怪怪的,說,跟哪個學的?”顧喜抱住柳如是咬耳朵,一通逼問。柳如是被她撓的難受,加之幫兇李十娘在側。根本逃不掉。只好討饒:“好了,好了,帶二位姐姐去還不行么?”
“對了,鄭家姐夫長的如何?脾氣如何?”兩人你一句我一句。一邊挾持柳如是往里去。一邊追問不停。剛過一進院子。迎面鄭妥娘出來了,見到眾人便道:“今個吹的什么風?一起來了?”
李十娘走路跟飄似得,盈盈上前。伸手在鄭妥娘臉上抹一把道:“臉上如此紅潤,用的什么好胭脂,趕緊拿出來大家分分。”兩指一搓,奇怪道:“沒上脂粉,怎么如此明艷動人?”
柳如是知道原因,卻不能說,站邊上笑。顧喜上來看看道:“不得了,不得了,這臉上歡喜的,是個人都看的出來有好事,還不快從實招來,免得大刑伺候。”
四個女人鬧起來,場面小不了。陳燮在后院樓上,琢磨第二期該弄點啥做頭條的時候,聽到花園里的動靜,起身窗前來看,見四人打鬧一起,笑道:“來客人了么?”
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一閃就不見了,兩個不速之客驚呼:“好高的個頭。”說著一起拿眼神瞅某小娘,李十娘低聲在耳邊道:“這會方知用的啥脂粉。”顧喜嘻嘻笑道:“妹妹騎的好馬。”
這個顧喜,可是瘋的很,豐乳肥臀,某名士有記載,“又謂之肉屏風,……當之者,似李陵提步卒三千人,抵鞮汗山,入狹谷,往往敗北生降矣。”啥意思?自己理解。
陳燮下樓來,見鄭妥娘面如潮紅,上前抬手探額頭,柔聲問:“怎么,發燒了?”
“顧喜(李十娘),見過姐夫。”兩女上前萬福,陳燮拱手回禮:“陳燮,見過兩位大家。”
顧喜上前,仰面看看陳燮道:“姐夫好高的個頭,須仰面方能看清。本道是一個須眉壯漢,不想是個儒生模樣。都說鄭家姐姐閉門謝客從了良,姐夫何時請姐妹們喝杯喜酒?”
不提這個,陳燮真給忘記了,當下一拍腦門道:“最近事情多,倒是我疏忽了。妥娘今后就跟著我了,回頭少不得一個儀式,定下名分。”
鄭妥娘心里歡喜,嘴上卻道:“思華不要聽她亂嚼舌根,她和十娘來此,可不是要喝酒,是來催石頭記的稿子的。”聽了這話,陳燮來了興致,做個請的手勢道:“進入坐下說話吧,有些事情,正好問問二位大家。”
一行人欲上樓,斜刺里假娘殺出來道:“陳老爺,時候不早,可要置酒開席?”
陳燮沒說話,看看鄭妥娘,這邊笑道:“辛苦娘了,讓人端樓上去好了。”
上樓落座,陳燮拿出一份報紙道:“二位,明朝想來你們都看了,不知反響如何?”
鄭妥娘和李香君不約而同的豎起耳朵來,李十娘低著思索時,顧喜先道:“午后來客,看了先說粗鄙,后又贊了一聲好。奴家問他,為何如此反復。聽他講,前者天下事與金陵趣話,以白話說之,毫無文采,故而粗鄙不堪。后者六首詞,倒是可圈可點,尤其以百曉生詞二首上佳。后來的話本,倒是一般的緊,不如刊登一些時文。”
李十娘開口道:“白話作文,確實多有詬病。言者以天下大事,如何叫凡夫俗子知曉為由,很是貶低了一番。奴卻不以為然,豈不聞,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乎?以白話作文,淺顯易懂,只要是識字的,總能知道意思。怕只怕,有人居心叵測,以此為柄,攻訐一個蠱惑人心的罪名。”
李十娘年歲稍大,言語之間抓住了一些東西,不像顧喜,照直里說。
陳燮聽了微微一笑:“怕人說還辦什么報紙?本來辦報紙,就是給文人一個說話的地方,他們有不同意見最好,可以各自撰文來報紙上發表嘛。”
聽到這里,顧喜媚眼如絲道:“姐夫好陰險,姐姐好可憐。”
“作怪,找打。”鄭妥娘輕輕的砸她一下,顧喜起身躲她,鄭妥娘窮追,顧喜被按床上一頓撓癢癢,兩人滾做一團。
陳燮在邊上趕緊把視線朝窗外看風景,這兩個女的打滾,走光可太正常了。現代社會可以看,明朝亂看就是非禮。鬧了一陣,假娘送酒菜上來,這才停下,也都是氣喘吁吁的。這會就能看出顧喜的規模比較大,喘息的時候起伏明顯。陳燮沒亂看,錯過了一飽眼福的機會。
李十娘比較陰險,在窗前書桌旁發現了石頭記,抱著已經在看了。柳如是過來道:“就這么一本,別給拿走了,連載全靠這本。”李十娘點點頭,低聲道:“這是怎么引啊?好生清晰,一點墨跡都沒溢出來。”
“這個得問姐夫去,我可不知道。”柳如是從她手上奪了打印本道:“先吃飯,這個只能在這看,等連載完了,能有印出來的全本,送一本便是。”
李十娘聽了這個,也很肯定的表示:“鄭家姐夫太陰險,明明有全本,卻偏藏著吊人胃口。”
柳如是抬手輕輕打她,低聲道:“小點聲,姐夫聽了不高興,我可不想被趕走,姐夫那的話本好多,我都沒看完呢。”聽到這個,李十娘來了盡頭,低聲問:“你在看的什么話本?也是姐夫所作么?”柳如是低聲道:“不知,姐夫說不是他作的,我卻不信。那話本曰,講的都是海外奇事,多半是姐夫假名所作,又不肯認賬,取個李子的假名糊弄人。小妹私下里瞧過,不下十本,都是這等模樣的印制品。”
李十娘眼珠子紅了,驚呼:“這得連載到什么年月!”不敢不顧的沖到陳燮跟前道:“姐夫,我要看話本。”陳燮淡淡的瞅了李香君這個二五仔一眼,不咸不淡道:“看可以,不要傳出去。就在如是的屋里頭慢慢看好了。先說好了,回頭你家娘打來了,我可不認留人的賬。”
李十娘哼了一聲道:“她敢,就說病了,求姐夫治病來了。姐夫不是神醫么?”
陳燮驚道:“怎么,神醫的名頭你也知道?”顧喜在旁笑道:“這個是柳麻子編出來的唱的,名喚登州亂,說的是去年東江軍嘩變,姐夫率部平叛的故事。”
“什么劉麻子,不能好好說話么?人家有名柳敬亭。”鄭妥娘笑罵一句,陳燮不懂這個人,搖頭道:“不知道,他是作甚的?”顧喜搶著道:“說書的,在揚州大名鼎鼎,可惜不曾見他來南京。本地的說書人,多去揚州聽他說,回來再轉著說,聽了好幾個人說,都不一樣,想是聽差了。”
柳如是和李十娘過來,聽到這話便道:“蠢小喜,沒見正主兒在這坐著么,多敬幾杯酒,你聽的就是原汁原味的事,不比那柳敬亭說的要好么?”
“敬酒算的什么!”顧喜甚是豪爽,拿起酒杯就給自己倒滿,舉杯道:“姐夫,妹子先干為敬。”說著干了酒,陳燮不為所動,看了一眼李十娘道:“你是不是已經準備好了,也要敬酒。”
這下顧喜先忍不住笑道:“看見沒,就說這點把戲瞞不過姐夫,還不趕緊自罰一杯。”
李十娘站起,笑罵:“你這妮子,污人清白,我哪有說要給車輪戰來著?明明是你出的主意,反倒賴在我頭上。算了,誰讓我是姐姐,這杯酒認罰,喝了姐夫得說登州之亂。”
她也干了一杯,柳如是端起杯子,緩緩慢飲道:“姐夫沒提過登州之亂,妹子也想聽來著,就是沒干問。”陳燮嘆息一聲道:“這事情,本不想提,太慘烈了。既然大家想聽,那就說一說。”